许多批评我,苏力你不写一些重大的问题。我想,问题什么是重大问题?对你重大,可能对别人不重大。对于你重大的问题,可能是找个女朋友,而对另外一个人,重大的问题可能是如何把这个女朋友甩掉。(笑声)因此,对于什么是重大的,并没有统一的标准。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只能选择对于我来看,在我这种人来看,我有社会关怀,我的学术对中国问题是有意思的。我甚至会写一些比较小的问题。我最近写过一个关于西藏地区一妻多夫制的问题,我还津津有味地去讨论这个问题。那么,我觉得这是一个最主要的。但是我要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要努力使它把那个所有的学术可能性都展开,让大家感觉到这个可能与我有关。确实有学生说,你讨论的问题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是,我觉得我们讨论问题的时候,又不是为某个学者写的,在很大程度上既为读者写,也为自己写,在这个写作的过程是锻炼我自己的视角,也是锻炼别人。 至于说,为什么选题?我会大致有个什么呢,比如说写法律与文学的时候,我会以一系列文学作品来写这个;比如说送法下乡,我围绕中国基层司法制度来写;比方说,正在写的关于中国古代的制度。那么,写这个问题,会有一个想法,这是一个领域,是还没开掘的,我去写,希望写了以后可能会引出一批这样的著作,那么,这个时候我是有点这个想法的。而且,还有一个就是,每个人的写作方式,他是有一定之规的,并不是说我写了另外一个东西,它就完全变了。一个比较成熟的学者,就是尽管他写不同的题目,其实他大致的风格、表达风格、切入角度,还是会始终保持的。因此,一般来说,我写作的时候,我都会切入的角度比较小,从小事情切入,慢慢去剖开,那么,这个不会因为我换了一个问题,写作风格就完全变了。如果一个人的风格太变的话,其实证明他的风格还没形成。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就是说这个方法,什么东西的。我觉得对我来说有意思的是,一定要把这个问题在我所能想象的可能性都想出来。因为,这个注意,我在其他地方曾经讲过一次,写作其实是个力气活、体力活。真的,大家不要以为写作是一个非常轻松的活,写作是非常耗费体力的,特别是当你写作的时候,有时候需要想象,你要设想有一个变量加入进来会引起哪些变量之间的变化,那么这个时候,你是很耗费体力的。写作是需要一个好身体。你看到,中国学者一般到五十岁就不大写了?一般体力都比较衰弱,我们这批60年左右出生的,从小营养不好,一般到五十岁左右就不大写了。美国学者为什么六七十岁还写?很大原因是吃牛肉的。(笑声) 成凡:上一拨问题不够刁钻。我提一个我自己感兴趣,我猜测大家也许感兴趣的问题。我记得在《法治及其本土资源》的扉页,您用的好像是袁可嘉的诗?我大概记得好像是扉页这样写着“面对这一地斑驳,我看到了根本中的根本”。时间过去差不多二十年了,您觉得根本的根本是不是改变了?或者,我再附加一个跟这有关的,十八大以来,改革啊,如何改革啊,这样的话题声音都很大,改革是不是和这个问题有关联? 朱苏力:说实话,我引用那个诗以后,把那个诗救活了。(笑声)袁可嘉的诗是写得非常好的,他是一个非常现代派的诗人,但是很多人不太容易注意到他。但是他那首《母亲》我引用后,就是他写母亲从远方回来以后,看到母亲满脸都是笑容。然后写,在母亲面前,什么功名利禄啊,像树叶都吹散。我见到你,才知道根本中的根本。我觉得,同样是讲关于中国本土的问题、现实的问题,必须解决的问题,才是根本中的根本,我觉得这是没什么改变的。 至于十八大以来的这些东西,我觉得跟学术基本没什么关系的。当然,大家会觉得我很政治的一个人,我是非常注重政治的问题,但是我觉得十八大的改革对于整个中国当然是很重要的,深化改革、体制改革,包括市场改革、制度改革,但是我觉得这跟学术基本没什么关系,我会关心政治就是说中国的独立,中国的富强,中国的安定,老百姓基本能够得到公正的保证,制度上的稳定,制度上别出现像乌克兰、俄罗斯,像叙利亚这种问题,像新疆的问题,疆独的问题,等等这些问题。我会非常关心这些问题。比方说我写过中国司法当中的政党问题,说中国是个“党国”这种概念,我不太会忌讳。恰恰往往别人认为非常敏感的,试图躲避的问题,我会去触及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开次大会会对我有什么影响。说实话十八大的报告我也没看,我只知道它现在在搞改革,所以我觉得不太会有什么影响。但是会不会写一些有关改革的文章呢?至少目前我不会去写。 不是因为我瞧不起,而是说改革不能从规划层面上去讨论改革。有些说可能是说可以从规划层面进行的,可能预测这些改革,哪些可以成功,哪些不能成功,有些不可能成功,不大可能成功,也需要去讨论,也需要去推定,因为它是积累经验。有些东西,你看起来不能成功的,可能实践起来反而能成功;有些看起来非常应当成功的,可是实践起来,因为有些变量,你恰恰没考虑到,结果不成功。这种事情是太多太多了。就是说,你看到不成功,结果却成功了;你看到肯定会成功的,结果没有成功。比方说,有些男孩或女孩,觉得自己这么优秀,女孩我去追她,一定追的上,可是就是追捕成;而有的人觉得这两个怎么也不合适,她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会是这种情况。因此,对于改革的问题,我是抱这种态度,支持改革,我允许它犯错误,但是在我不太明白的时候,我不会轻易去发言。千万不要因为你写了几篇文章,你就觉得万事都能了。我觉得公知就容易犯这个错误,觉得自己当了律师了,或者当了一个什么东西了,能写小说了,像韩寒,写了几重门,然后就可以讨论革命、改革、民主,这都是能讨论的。好像是你亦成名了,稍微写了几篇文章,稍微写了几个字了,就什么问题都能讨论了。这就是公知在面对永恒面前,面对无限之前,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特别强大。当然这也是获得“公知”身份或知名度的方式。但是我会感到特别困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