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苏力:我其实写过一篇文章《费孝通与文化自觉》,我觉得他更像儒家,务实、注重制度的功用,他对儒家的解释全都是制度性的功用的解释,而不是上升哲学、美学、教育学、人类思想、人类大同这些东西,他是非常务实的。而且,儒家的东西也非常讲究名,讲究利,讲究这个人有私心。我那篇文章就是写的这个。我还有另外一篇文章“儒家的人性论”,都是在讨论这个问题。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试图是在追寻费孝通的学术传统,但是我也没想到,也不想一定要沿着某个传统,否则这也会变成一个负担的。为什么?第一个就是,我坚守一个传统的话,就会拒绝其他的东西,而我希望是保持开放的。不是因为我喜欢某个东西,就把其他拒绝,包括我对中国古代的很喜欢,那我可能就会拒绝外国的。其实我是非常喜欢玩西方学术的,像福柯、尼采啊,帕斯卡尔,包括马克思,波斯纳、霍姆斯,像这些学者,很多学者我都特别喜欢的,蒙田啊,像这些学者我都非常喜欢。但是,我不会因为喜欢他们,就把中国的忘掉。我也不会因为喜欢中国的,而把他们的忘掉。我也不会因为喜欢儒家,把法家给忘掉。 我觉得要保持一个开放的态度,所以我不太想我是坚持哪一个学派和传统的。为什么呢?我其实也讲过一句话,就算那一派是对的,你加入了,并不代表你赶上了那辆列车,你就通向真理去了。万一赶错了呢?你准备是上北京,结果开到广州去了。所以你搭得上搭不上那辆列车,没什么关系。所以有的时候,人要想的通透一些,不必跟着什么历史潮流,我从来不大相信历史潮流,我觉得就是逆着历史潮流活这一辈子,有什么关系?(笑声)我觉得这是尼采的态度,我逆着历史潮流,活一辈子有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的。这个时代其实已经允许我们可以去这么做了。这是我们前一代人,或是前两代人做不到,因为中华民族面临危亡的时候,他们是没有办法,在那个时候你是必须放弃你的东西去参加到里面的。而在中国现代的社会,相比较而言,最多最多,你逆着历史潮流,大家不读你的书,不理你,那么不理你就不理你,我自己做一个小众的,也没关系。你可以看到,现在什么“中国好声音”、“中国好歌曲”。那些人,有好多,我觉得确实不好。(笑声)“卷珠帘”,霍尊的歌,我(也)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我觉得不如什么“要死一定要死在你手里”这个歌好。(笑声)。但是,有人就是愿意那些装成怨妇的那种感觉的歌曲,卷珠帘就是那种怨妇的感觉,但是其实歌词又写得很不好的那种怨妇的感觉。但是,有许多人喜欢那么晚唐的风气,那怎么办呢?你就让他去做,我觉得这个没什么了不得的。 四、想象力、修辞与经验研究 桑本谦: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就特别想问我感兴趣的一个问题。也是为我即将要做的一个工作做准备,因为打算明年写一篇关于苏力的文章,也可能是我、柏峰我们几个人合写。(陈柏峰:“这点子最先从我这里来的。”(笑声)苏力:“知识产权。”陈柏峰:“但是他思路已经完成了,我还没思路。”)我们商量了一下,当然也没有征求苏力的同意,因为不需要征求他的同意,因为毕竟,明年苏力60岁了,到了理论上的退休年龄。我们写这样的文章,目的不是给他歌功颂德,甚至也不是为了表达我们苏力老师的的持久的敬意,不是这样的目的,肯定还有额外的目的。所以,我就会关心一些很细节的问题。 苏力老师近期发表的系列论文,涉及到中国古代的宪制。他说的宪制不是“三权分立”意义上的那种宪政,他说的宪制,最基本的含义是如何把这个国家组织起来。但是有一点我敢肯定,这个文章发表出来,很多老史学家肯定是不喜欢的。因为这个路子和他们都是不一样的。比如,他们不允许你在一定的素材的基础之上作过多的推测,甚至是猜测。尽管我们都知道,猜测也是有意义的,因为至少作者提醒我们注意到一个概率很高的可能性,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所以我有时候会想到一个问题,那种所谓的严谨和学术想象力之间是不是有一种紧张关系?换句话说,就是过度的严谨有没有可能会折断想象力的翅膀? 朱苏力:我觉得学术是需要想象力的。我认为学术是非常需要想象力的。比方说,我们都知道两个铁球同时落地,伽利略的那个伟大实验。但是注意,这个实验并没有发生过,它其实是想象力的产物。就是他想象两个铁球同时着地,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一个10磅的铁球10磅的速度落地,一个1磅的铁球1磅的速度着地。但是,他是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他不是做实验,他是想象。他说我把10磅的铁球和1磅的铁球绑在一起,那不就11磅了吗。那从道理上来说,就应当是以11磅的速度向下降。但是,如果把这两个绑在一起的铁球分开来看,一个铁球是1磅的速度,另外一个铁球是10磅的速度,那么这个1磅的速度落得慢,就会带着这个10磅的速度只能也要放慢,就是最多粗略地算下9磅的速度,那么从逻辑上来看,不可能既是9磅又是11磅。那么,他就说这个两个铁球必定是同时着地,这样才能解释说亚里士多德说的是错的。因此,你可以看到,完全是想象力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