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赶上了这个时代,早在二十年前的时候,包括我在写《法治及其本土资源》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在像痴人说梦一样,写什么中国的本土资源,但现在大家可以看到,几乎所有人研究法律的时候都不再简单套用外国的,都在关心中国的问题。无论是以公知的方式(还是其他某种方式),公知的方式大家不要简单贬低它,它也是在关心中国的问题,虽然有的公知的方式是意识形态的方式,但它还是关心中国的问题。也就是说,它和过去二十年前我提出来时被当作逆流、当作危险的思潮来对待一样。大家注意不是右派而是左派说我是危险思潮的,右派当然说我是后现代,左派主张我是危险思潮,说我主张法律多元化是不合适的,但今天我们可以看到所有人都处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关心中国的法治问题。 另外一个就是开始试图把它以学术的语言表达。刚才像刘茂林校长已经讲了,包括桑本谦老师也写了很多这个东西,包括侯猛、陈柏峰他们都在写这一问题。因此这些东西其实我感觉到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只不过是最早把我自己其实不太自信的东西以某种方式讲出来。后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达,随着整个学界智识上的提高,能力上的提高,我们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自信。当然中国,坦白来说,这方面的学术研究仍然处于一种起步阶段。至于说遇到覆盖的问题,或者是撞车的问题,其实我从来没觉得特别沮丧,因为我是一直不自信的人,大家很多人觉得苏力你怎么不自信呢,很多人说觉得我很骄傲,遇到人从来不跟人打招呼,确实是如此,但是我后来看了冯小刚的书我才知道,我这毛病不是骄傲,别人都误解了。冯小刚讲过,文艺界有两个人,一个是王朔,一个是王菲,也是从来不跟人家打招呼,但是别人都以为他们骄傲,其实是因为他们自卑,他们其实都是不敢跟人打招呼,我就后来想,我就是这种人(笑声)。但是别人可能就误解了,(觉得)这个人一定是很骄傲,是如何如何。我会感觉到,一旦我遇到撞车的时候,原来我的想法并不是异端,原来很多人跟我一样的想法,我的想法不是那么极端,所以会给我一个鼓励。所以我跟桑老师的感觉是不太一样的,所以我希望大家也要自信。 我为什么要讲这一点呢,就是因为我们的教育一方面是鼓励大家学习,另外一方面是教育的一个很大的弱点——又会压抑大家去思想,这是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教育既有激发你思想,因为知识多了你敢于挑战,但是另外一个就是教育多了,这么多有名的人又会使你不敢去独自想象,所以如何在我们的学习过程中不断的把握好这个分寸其实是我们学习中必须注意的,而且注意,中国是一个大国,中国已经走了这一步了,它不可能完全借鉴别人的,法学怎么发展还可以借鉴外国,但是更多的可能是需要去创造,因此在座的每一个同学,只要你是做律师、做法官、做学者都有可能遇到这个问题,并不一定都要写出来,但是起码你要知道有些东西你不一定是错的,要培养这种自信,这种文化上的自信,这种制度上的自信和理论上的自信。 二、社科法学的研究现状 陈柏峰:朱老师刚才说他不骄傲,是自卑,我给大家举一个他骄傲的例子啊。朱老师的第一本重要的著作《法治及其本土资源》是1994年出版的, 2004年的时候我在学校读研究生,朱老师也是来做讲座,然后请范忠信老师帮我引见了一下,当时我和我同学尤陈俊两人就去学校招待所拜访朱老师,朱老师很骄傲地跟我们说的话至今记忆深刻,他说,《法治及其本土资源》是十年前出版的,当时写这个书的时候我就说十年之内中国肯定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书来。他说前不久修订了这本书,十年已经过去了。我看了一下这本书,确实十年没有人超过。他说我再放胆预言,再过十年,还没有人能写出比这更好的书。大家看,今天刚好又过去十年,对不对?你们说朱老师这句话是不是比较骄傲?那么,我想请朱老师谈一谈,对最近这十年,学界中与社科法学研究相关的状况您是怎么看的? 朱苏力:首先回答这个骄傲的问题,不然是很容易误解。其实这不能算骄傲,只能算自豪。(笑声)居然一不小心就写一个自己,每个人做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做好,我对有学生写论文的时候,我想也许你写这个硕士论文的时候,也许是你一辈子唯一写的一篇论文,你要说我写的对得起自己,因为很多学生刚开始入学的时候说我一定要写个好东西,等到毕业的时候我要找工作,就马马虎虎就过去了,过去完了之后就觉得自己好像留下了一个什么东西,当然我们现在其实还是有可能去写一些让自己内心比较满意的东西。我也可以讲一些比较骄傲的东西吧,就讲骄傲的东西,我写《送法下乡》的一天,最后写完那个序言的时候,是1999年12月31号早晨6点半,从哈佛那个燕京学社一路走回家,早上6点半写完了回家,路上一路走的时候,我想这个书十年至少没人超过,外国人一辈子写不了,那这你必须要有这个自信,学术应该是朝这个方向发展的,我不是说每个人都能做到,但是至少,你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你要朝这个方向去努力,这样中国才能发展起来。 我坦白说,有时候我感觉到中国的法学是有点那个,确实当我看到当波斯纳一个人每年写两本书,每本书都是相当有水平的话,你会感觉到中国的这样一个差距,而且像波斯纳,尽管像美国这样的学者也很少,甚至我可以说就没有了,但是它其实还有很多优秀的学者,中国要成为一个思想学术文化学术大国的话,这是需要很多人,当然,也可能,说一点不好听的话,就是说要瞻望前景的话,学术也可能会慢慢消亡,因为今后的学术也可能以电影啊、电视啊、纪录片啊,或者是实地的摄影啊这种东西来表现,或者说也可能以视频的形式出现。在这个意义上,书籍文字作品也可能会慢慢消亡,但是始终要保持这种信念,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你必须要在文化上保持一个东西,这个我觉得并不完全是一个骄傲的感觉,会有得意忘形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我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有的时候会非常得意忘形,我以后再告诉大家这个非常得意忘形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