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rokogorov为费孝通借了一间实验室,实验室两把钥匙,一人一把,业余时间,费孝通就到这里,研究人体的206块骨头,考试形式,就从这206块骨头里,随便挑一块包起来,说对是哪一块就算过关。有时候,费孝通还会带女朋友到实验室,女朋友是河北女生王同惠,费孝通结识女生的方式和别人都不太一样,费孝通认识女生,好像每次都是女生讽刺他,给他起外号。他和王同惠是在燕京大学的辩论会上结识,彼此是对方辩友,最后谁也没辩论过谁。后来,王同惠就给费孝通看书,一来二去,还夹小纸条就结识了。他们两个是中国人类学史上第一对学术夫妻档。1935年正逢Shirokogorov的休假期,也许他的处境又有变化,他决定欧洲休假之后不再回清华任教,因此他为费孝通作出了新的安排——1935年暑假,到国内少数民族地区进行一年少数民族体质调查,作为最后的毕业论文。当时中国的工业十分落后,老师就从美国弄来两双大皮靴(南方蚊虫叮咬很严重)让他和王同惠一起去。 当时,王同惠大学还没大学毕业,最后,跟吴文藻先生一说,决定给王同惠保留学籍,而且,调研期间保证学分,俩人没有合法身份证明,在老师的促成下,两人完成了婚礼。费孝通、王同惠结婚,是北平学术界一件盛大的事情,让人想起来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礼,当时,北平社会学界,对他们有一个盛大的送行。他俩出发后,每天都写一个旅行日记,在广西得到了“李白”——李宗仁和白崇禧的支持。白崇禧的儿子叫白先勇,写过很多的小说,导演过青春版的《牡丹亭》,最近有一个他父亲白崇禧抗战的纪录片,白崇禧的抗战功绩,值得载入史册。 费孝通、王同惠,到广西之后,就到了洪秀全搞农民起义的地方——金秀瑶族自治县,进行体质测量。费孝通一生中至少六上大瑶山,这是人生第一次,可以说,费孝通与大瑶山,有深厚的渊源。那时候,广西的生态特别好,还有很多土著设计的老虎陷阱,没想到,俩人结婚108天的时候,那年的12月16号,当地人挑着他俩的东西,上山如履平地,渐渐相差也就十来米的距离,没有向导的指引,费孝通不小心,就掉进了老虎陷阱,被石块竹条困住,王同惠力气有限,救不起来,决定出去向当地人求助。费孝通在下山途中得救,但是,天色渐晚,没有找到王同惠。后来发动当地居民全面搜救,最后,在山涧边上发现了王同惠的尸首,四周悬崖峭壁视线又不好,推测应该是下山求救的时候,一脚踩空掉下了山涧。 后来,当地人抬着受伤的费孝通,费孝通扶着王同惠的棺材,到了广西梧州,王同惠葬在了梧州。这是中国百年人类学史上最悲壮的一出,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是很出名的一个事件。 (附墓志铭:“吾妻王同惠女士,于民国二十四年夏,同应广西省政府特约来桂研究特种民族之人种及社会组织,十二月十六日于古陈赴罗运之瑶山道上,向导失引,致迷入竹林。通误陷虎阱,自为必死,而妻力移巨石,得获更生。旋妻复出林呼援,终宵不返。通心知不祥,黎明负伤匍匐下山,遇救返村,始悉妻已失踪,萦回梦祈,尤盼其生回也。半夜来梦,告在水中。遍搜七日,获见于滑冲。渊深水急,妻竟怀爱而终,伤哉!妻年二十有四,河北肥乡县人,来归袛一百零八日。人天无据,灵会难期,魂其可通,速召我来!中华民国二十五年五月费孝通立。”) (三) 费孝通被他的朋友接到广州养伤,后来,到了上海、北京,伤好之后,痛定思痛,心凉了,108天,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结果,心爱的人就没了,这对他的打击非常大。这时候他的姐姐(费达生,活了100多岁)让他去乡村建设蚕业技术推广的地方,看一看,散散心,那个村子叫——开弦弓村,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名字就特别有寓意。 1936年到1938年,在吴文藻先生推荐下,费孝通到英国读研究生,那个学校现在叫伦敦大学。马林诺夫斯基是波兰人,特别能感知社会生态,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地区进行文化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吴文藻先生作为一位良师,让人特别感慨。他的学生到哪个国家哪所学校学习,跟随哪位先生,吴文藻先生有着通盘的考量和细致的安排。吴文藻先生与马林诺夫斯基,有着学术往来,提前跟马林诺夫斯基“好招呼”,这是我的弟子,一定要对他严格要求。 民国那个时候,那个场景,别看,从外面看,兵荒马乱,但是,还保留着学术的精气神,还有元气,学者们顶天立地,仍然有着知识分子的担当,这点非常不容易。结果,马林诺夫斯基先生,就特别注意来自中国的费孝通,老先生每周五,有一个类似我们这样的读书会,费先生有时也说研讨班,但,费孝通先生,将翻译成中文——“席明纳”,席地而坐的“席”,明白的“明”,择善而从、采纳的“纳”。“席明纳”,这一词,很有神采。 马林诺夫斯基老先生,身体弱,怕感冒,所有的门窗都不许开,大家到齐之后,老先生点上烟斗,开始喷云吐雾。后来,费孝通有特别精妙的回忆,意思是说,我之所以有点出息,都是马林诺夫斯基用烟斗熏出来的,这就叫“熏陶”。北大中文系陈平原回忆,在王瑶先生家上课的情形,可谓“水深火热”,沏上一壶茶,点上烟斗,有那种范儿。这种上课的方式,特别生动活泼,有一种“亲在”的感觉,有助于打开思路,敞开心扉,费孝通想踏着老师的足迹,到巴比亚新几内亚进行田野调查。 席明纳里,有一位黑人学友——肯尼亚塔,来自肯尼亚,大气磅礴,元气淋漓,与费孝通相友善。这位科尼亚塔同学,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后来,成为肯尼亚的开国领袖。当时,肯尼亚塔,一边参加人类学的学术研讨班,一边致力于肯尼亚的民族独立运动。马林诺夫斯基先生的这些学生,来自世界五大洲,学友说着伦敦音,可能还好听懂,肯尼亚塔带着带着肯尼亚泥土的芬芳,费孝通带着老家苏州泥土的芬芳,想起来就好玩!费孝通在角落里,听不大懂,也不大说话,聋子英语,哑巴英语,这可不行啊!于是,费孝通就到议院里去旁听议员的发言,上院的老贵族,往往旁征博引,记录下来,整理出来,就可以直接发表在出名的报纸上,他们的议会,流淌着维多利亚时代的辩风,这也成为费孝通对政治产生兴趣的酵母。费孝通的文风,娓娓而言,与在英国议会受到的熏陶,不无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