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费孝通在东吴大学,现在叫做苏州大学,那时候,属于教会学校。1928年进去,因为文笔好,在学生会担任秘书。1930年代,那会儿,内忧外患,总有学潮,大家由“启蒙”走向“救亡”。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学潮的时候,费孝通也不大走动,就在学生会写文章——“大字报”,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抵制日货”、“还我河山”等。校长查出来,知道这是费孝通的手笔,因为,他在学生会秘书处工作,经常会给校长递折子,反映学生诉求。校长找来费孝通,很严肃地说:我知道是你写的,东吴大学是待不下去了,否则,不好交代。听到这里,费孝通,黯然神伤,这可怎么是好! 正在伤心之际,听到校长劝慰,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到协和医学院,一个是到燕京大学,让费孝通看着办。费孝通,因缘际会,转学到了燕京大学。 燕京大学当然比东吴大学合适多了,如果,费孝通志在研读法律,东吴大学法学院,当然是首选了。人生又一大事因缘,费孝通在历史上的定位是社会学家,燕京大学,最合适不过了。在这里,遇到了用心教书的吴文藻先生,吴先生,呕心沥血,乐育英才,只要经过吴文藻先生熏陶,就有可能成为社会学的中流砥柱。一门学科,不一定有“名师”,但,一定要有“明师”,只有“明师”,才能慧眼识英才,爱心护天才,辛勤的园丁,浇水施肥,修剪整枝。教育是一门“手艺”,吴文藻先生就是一位无私的“手艺人”。 民国时期,国立大学的代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央大学,中山大学,武汉大学,浙江大学,私立大学的代表,南开大学,厦门大学,光华大学,教会大学的代表,燕京大学,金陵大学,辅仁大学。燕京大学,可以说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首屈一指的大学,校长是被毛润之曾经“亲切告别”的——司徒雷登先生。司徒雷登先生,1949年之前,做过美驻华大使。这所学府,诞生过新中国的一位外交部长——黄华先生,还有外交姊妹花——龚普生,龚彭。 费孝通1930年,来到了湖光塔影的未名湖,当时,燕京大学各个系的系主任,比方说景芳老师,在那里值班,招生纳新。同学们,对哪个专业感兴趣,可以去找系主任,问一问,聊一聊。不知道怎么回事,阴差阳错,费孝通停在社会学系的摊位,遇到了特别亲切、平易近人的社会学系主任——杨开道先生。杨开道先生问费孝通:想学什么专业啊?费孝通就问老爷子,社会学这个专业,能解决什么问题?老爷子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会相面似的,就问他:同学,贵姓?“姓费”,杨先生随口答道:这个专业就能解决你为什么姓费的问题。这也是一殊胜因缘,“为什么姓费”,一直困扰着费孝通,既然这个专业,能解决这个问题,于是,费孝通就进入了社会学系。 正好,恩师吴文藻先生从美国回来,那个老先生是1901年出生,吴文藻的夫人是谢婉莹,也就是著名作家冰心。吴先生有四个弟子,一个是费孝通,一个林耀华,一个瞿同祖,还有一个是后来到美国去的黄迪,这几个人均出生于1910年,那一年“属狗”。冰心戏称他们“吴门四犬”, “吴门四犬”后来都很有出息,吴文藻先生就这四个弟子最有出息。 “别看整天跟在你师傅后面,就以为师傅有多牛,在家我才是领导。”冰心很厉害,包括林徽因也是。那时候,搞女权运动,冰心是燕京大学首屈一指的女教授。当时,毕业的时候,竞争非常激烈,燕京大学是外国传教士办的学校,“吴门四犬”,想方设法,到美国留学。中国社会学,与美国社会学有着传承关系,特别是那时候,芝加哥学派如日中天,到美国学社会学,就会特别省劲。芝加哥学派是现代社会学一个大的分支,这个学派有一个记者叫派克,对社会现实问题,有长期的观察与跟踪。 当时来到中国的很多老师,都是芝加哥学派的,城市社会学,或者说,几乎所有的社会学教材,都是英文。现在,有一个现象,也特别有意思,就是领导鼓励老师用英文讲课。讲中国哲学史,中国历史,中国文学史,中医史,最好用英文,这岂不是太尴尬了吗!话说重了,这是一种学术殖民地的心理。学友是中国学友,老师是中国老师,文科讲课,用英文讲给谁听? 即使使用英文,也要分什么场合,也要看哪一学科。比方说物理学、计算机,或者经济学,用英语问题不大。但是,中国的东西,流淌着中国人的血脉,留存着中国人的体温,像中医史,你用英语来讲,让北大中文系李零先生来说,就会说的特别难听,大家回头可以自己查查。 用英文来讲,很多就说不通,国外就有人把孟子叫做“孟修斯”,中国有学者翻译,外语水平特别高,就是不知道“孟修斯”是谁,没有印象,就翻译成:中国有位古代的大哲,孟修斯说,吾养吾浩然之气。包括中国近代,也有这种情况。有人就把蒋介石叫做“蒋该死”,出口转内销,有人从外文直接翻译成“蒋凯申”,“蒋凯申”跟毛泽东谈判,那不是蒋介石吗?所以,就特别有意思,闹出不少笑话。 当时还有一个“格义”,就是说,燕京大学的城市社会学,不管是外国老师,还是中国老师,讲的是芝加哥的犯罪问题,芝加哥的乞讨问题,芝加哥的黑人问题。中国学生在北平燕京大学上课,听不到中国的例子。因为,中国的例子还没有翻译成英文,还都是人家美国的例子。这种情形,就是一种比较典型的学术殖民地的心理。 吴文藻先生来了之后,感同身受,就提出社会学的中国化。这个时候,芝加哥社会学系一个大家——派克先生来到中国,严肃指出,不能迷信美国的教材。城市社会学讲犯罪,还用芝加哥的例子,就有点太玩大尾巴狼了。怎么办,就带学生到北平的监狱里去,到北京八大胡同去,在北平研究社会问题,不就应该去看看天桥吗?不应该看看北平的监狱吗?这就是社会学中国化的过程。 吴文藻先生待见费孝通,但,费孝通燕京大学毕业,吴文藻先生不让他到美国去,让他到清华读研究生,费孝通个人是不情愿的。因为,清华刚刚有研究生,由中学办成大学的时间也不长,学术美誉度还不高,相当于“地方粮票”。但是,清华大学社会学有一个老外,俄国人Shirokogorov,国际著名的体质人类学家。Shirokogorov在俄国,成分比较高,十月革命的时候被列宁给收拾了,所以,就来中国避难,在清华教书期间,就带了费孝通这一个研究生。表面上孤僻冷漠的Shirokogorov,对学生有高度负责的热忱。他为费孝通制定了六年的训练计划。前两年体质人类学,中间两年学语言学,最后两年学社会人类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