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6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开始,几万人的大军向圣城耶路撒冷进发。历史学家彼得·佛兰科潘认为:“为了地位、财富和尊严,被现实利益所引诱的欧洲诸国,即将在遥远的疆土上展开他们的首场争斗。…西方正逐渐将自己拖向世界的中心。”(《丝绸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 从逐渐将自己拖向中心到最终成为中心,这就是近一千年来西方崛起的历史。而真实的西方,主要就出现在这段历史时期,此前历史里的“西方”,都不是真实的。 中华文明的“华夷之辨”至迟从周公制礼乐就已成型。孔子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这种久远深厚的内在同质性和一致性,在“西方”观念的形成过程中是完全没有的,因此这个新兴文明实际上无法与其他悠久文明相提并论。 “新造”的文明,一定是“外造”的,因为它所借助的“他者”文明,是比它更悠久、更高级的文明,可以提供足够的特性供其形成借鉴或对立。若进一步类比,就相当于中华文明外围的次生文明,如朝鲜、日本、越南、西夏等。这些边缘文明可以通过学习和借鉴跟随中华而形成,也可以通过否定和对立踩着中华而蜕变,就像19世纪中期以后的日本的所作所为那样。 三、“伪造”的西方 认识到“西方”观念的“外造”和“新造”性质,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关于“希腊伪史”、“罗马伪史”、“文艺复兴伪史”之类的观点会层出不穷,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简单地否定希腊、罗马和“中世纪”历史材料的真实性并没有抓住问题的根本,而且在学术上也不能成立。 简单说,当近代欧美学者试图将古耶路撒冷、古希腊和古罗马都说成是“西方”的前世,将摩西和耶稣、苏格拉底和西塞罗都说成是“西方”的先祖时,犯了一个根本的错误,即将别人家的家谱和祖宗牌位搬到自己家的祠堂里来了。 如果以十字军东征时欧洲基督教诸国为“西方”的早期代表,那么追溯历史,在公元前的一千年里,无论是早期的基督教,还是希腊城邦,都是典型的东方文化,而完全不属于“西方”。 如果以十字军东征时欧洲基督教诸国的第一次统一为“西方”观念的第一次诞生,那么追溯历史,在公元前后各一千年的两千年时间里,从东地中海一直往东的整个亚洲大陆,先后出现过几十个大的文明中心,都和“西方”毫无关系,因为它还根本没有作为一个文明中心而出现。 所以说,在真正的世界史中,古黎凡特和古希腊,可以被归类为地中海文明,或理解为是古波斯文明的外缘,但却不能被解释成是一个还没有出现的“西方”文明的“古典时代”。 在真正的世界史中,也不应该有“希腊-罗马世界”Greco-RomanWorld这个合称,更不应该有“泛希腊化时期”HellenisticPeriod这个分期,这些“世界史”概念,实际上都只服务于为后来“新造”的西方伪造出一个光辉的“古典时代”这个政治目的。 在真正的世界史中,希腊文明和罗马文明,都不专属于某一类型,由于它们出现得很晚,且覆盖范围不大,更有可能它们都是其他古老文明如古埃及、古苏美尔、古波斯等文明的附属部分,而不太可能成为主导文明和优势文明。但是如前所述,由于近现代的“西方”是一个既与“邪恶巨人”作斗争又率领“黑暗世界”向前进的双面结构,就像是米开朗琪罗所雕塑的那个既面对歌利亚巨人又引领尘世子民的大卫形象;所以帝国主义的史学家们也照葫芦画瓢,将这个双面结构引入了“西方”前世历史的编造。 正所谓“所有的历史都是现代史”,在这个“西方中心论”的历史哲学框架之下,古代的地中海世界就被人为地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神圣的”耶路撒冷、“光明的”希腊城邦和“伟大的”罗马共和国,第二部分是东方那个“邪恶的”波斯帝国,第三部分是南方“黑暗的”的迦太基、埃及和非洲大陆。 黑格尔在其《历史哲学》中这样来伪造早期基督教:“假如在腓尼基人当中,‘精神’仍然受到‘自然’方面的限制,那么,相反地,在犹太人当中,‘精神’却完全净化了,成为‘思想’的纯粹的产物······现在,‘光明’这个观念更进而成为‘耶和华’——纯洁的统一。”实际上,包括古希腊和古罗马在内的“古典时代”,无不是按照这种“山海经笔法”被创造出来的。由于那个时代的欧洲历史学家,尤其是日耳曼史学家,是在完全不受任何挑战、并垄断了所有历史材料的情况下编写“世界历史”的,因此,他们的伪造活动基本上是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 除了“古典时代”,“中世纪”和“文艺复兴”的概念也无非都是某种预设的“历史哲学”框架之下的产物。由于“西方”在诞生之后的几百年里仍然野蛮黑暗,没有多少文明之光,直到发现新大陆之后才成为暴发户,所以“中世纪”或“黑暗时代”的分期一直延续到了“西方”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意大利北部城邦共和国自成一体的文化纳入自身文明范围的时候,这就是所谓的“文艺复兴”概念的由来。 威尼斯、热那亚、佛罗伦萨、米兰、比萨这些城邦共和国的历史,每个人都可以去读,能够清楚地看到它们与东方的贸易,它们与整个地中海的文化联系,它们自罗马时代之后的连续发展,却看不到它们与阿尔卑斯山以北凯尔特和日耳曼森林中的野蛮人有任何文明上的同一性。将它们的独特文化解释为“中世纪黑暗”的结束和整个“西方”的文化大复兴之开始,也是近似于“山海经笔法”的胡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