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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发生在宁波雅戈尔动物园的老虎咬人事件，是一则不折不扣的人间惨剧。事件过去数日，坊间仍在议论，且舆情大有撕裂的趋向，有人在同情死者，借此重申生命价值；也有人吝于同情，视之为咎由自取。相对而言，一些法政人士的反思，将其引入与规则或体制相关的话题。倘若这类话题能在更大范围达成社会共识，或许稍可降低类似惨剧的发生概率。但人心如此，人性如斯，共识之下的个体选择，仍然是因人而异的，类似惨剧也必然无法根绝。 在我看来，这宗惨剧最值得反思者，仍是老生常谈的“中国式规则意识”。之所以加一定语“中国式”，倒不是故意抹黑我泱泱天朝，实在是相比众所周知的发达国家，我们这里的相当一部分国民，种种言谈举止暴露出的规则意识，经常是反规则与潜规则的混杂。 需要申明的是，我并不盲目赞同一切规则，也并未盲目恪守一切规则。关于规则本身的善恶，无论从伦理还是从技术层面，都值得也应该另行检讨。在这里为简化讨论，我姑且设定规则已被大多数人接受，亦即：它虽绝非完善，但也无可厚非。因之，我这里所作的相关反思及批判，某种程度上说也将矛头对准自己。为免举例说明之烦，那就尽量拿假想场景下的“我”说事，兼而谈谈由“我”扩及“我们”的杂感吧。 我知道，参观动物园是一场可供选择的消费，要么买票入内，要么绕道而行。我不想花钱买票，却恰好知道哪里可以翻墙，又恰好还可结伴一起翻墙，最大危险不过是跌地崴脚，那一刻，我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想逃票，去翻墙。 如果说购票入园是一现存且合理的规则（事实上它已被人们默然接纳，事发当日游客熙熙攘攘），那么逃票就是购票的“反规则”，翻墙则是入园的“潜规则”。存心反规则而借道潜规则，在绝大多数场合下安然无恙。除非万万想不到，没人认为自己会中招。因此，由许多侥幸汇总而成的大数据，所谓“万一”只是小概率。 此宗惨剧的发生，就是“万一”小概率被兑现的惨烈证明。 一些同情死者的朋友，将批判的矛头指向门票，他们的论证逻辑是高昂的票价导致翻墙的选择，以致酿成落入虎口的惨剧。我并不如此认为，因为实践中寻常可见的种种现象表明，即使2元一次的地铁票也有人逃。门票高低究竟如何适中，这是另一个亟待反思的问题，对它的检讨另当别论；但如论如何进行引申，它终究不是此宗惨剧的归咎根由。 那么，假如我翻墙入园而平安无事，反规则和潜规则带给我的会是什么？相信大多数人普遍至少有两种心情：一种是节省一张门票钱的“赚到感”，还有一种是傻瓜才花冤枉钱的“成就感”。 且先检讨第一种普遍心态：省到就是赚到的“赚到感”。这意味着我内心一开始就已将遵守规则视为一种消极价值，它或者是显性的经济代价（除非公园免费参观），或者是隐性的时间成本（假如排队人员太多）。一旦将遵守规则视为消极价值，本能反应便是反规则，继而设法寻求潜规则。 继之而来第二种普遍心态，便是因为“赚到”所生的“成就感”。假如我翻墙入园而安然无恙，我会庆幸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而不是逃票可耻的心生惭愧。因此，如果下一次还想来，我会继续如此选择；如果有同伴也想来，我甚至会建议和鼓动他一起翻墙。 反规则故而犯禁，潜规则因而得逞，如斯一番“成就感”的滋生，必将进一步腐蚀乃至彻底摧毁之前奄奄一息的遵守规则意识。 于是，岂止是这家动物园有这类逃票翻墙者，我们整个社会的几乎所有行业，都有大同小异的“逃票翻墙者”。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恰是反规则与潜规则在此世道人心大行其道的绝妙写真。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我才不至于此呢？在逃票翻墙的一念驱使之下，如果有足够的攀爬难度，有足够的生命危险，有足够的被抓概率，或者上述情况有任何一种，我会不得不先掂量一番，最终折回门口排队购票。因此，我内心仍在反规则，我继续期望潜规则，但我最终还得遵守规则。——这一切，端赖于规则设计的严丝合缝，欲逃票翻墙而无计可施者，要么参与，购票看吧；要么放弃，不看也罢。 在我们的世界里，像我们这样的逃票翻墙者，无疑正是在已被社会接纳的规则世界中，以一己之力和侥幸心理而信奉和践行着反规则与潜规则。如果遵守规则始终被视为消极价值，规则设计却仍未臻于严密周全，那么，反规则与潜规则势必仍将大行其道。我们也许一万次都安然无恙，但终究不能全然幸免虎口。这一次，是那位不幸罹难者；下一次，是哪位心存侥幸者？ ——如是我行，我不坠虎口，谁坠虎口？痛哉，痛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