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第三者,还要和别人做朋友。 这个剧情听起来是不是很琼瑶、很狗血? 不过,更琼瑶、更狗血的是,当事人各方还将剧情内容登在了报纸上。 1924年11月27、28、29日,上海《民国日报》连续三天刊登三则启事,分别是: “杨之华沈剑龙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脱离恋爱的关系。 瞿秋白杨之华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结合恋爱的关系。 沈剑龙瞿秋白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结合朋友的关系。” 杨之华、沈剑龙、瞿秋白在当时也算是知识分子了。特别是瞿秋白,还是中共领导人陈独秀的得力助手,在党内也算是比较有影响力了。但是,三人仍然在报纸上发表一段关于“三角恋”的启事,足见他们的率直、坦诚和纯真了。 2 按照一般人的看法和理解,率直、坦诚和纯真的人,似乎不善于搞政治,也不适合搞政治。但瞿秋白还是因为种种机缘,于1925年中共四大,被选为中央委员,并在接下去的五年时间内,一直担任中共的领导人。特别是在1927年国共分裂后,瞿秋白还曾一度实际主持中央政治局。 不过,到底还是“文人”,过于率直、坦诚和纯真,似乎并不能担当起政治家的重任。1931年,中共六届四中全会,瞿秋白因为李立三的盲动主义路线,还是被解除了中央政治局委员职务。 之后,瞿秋白似乎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不再受到重视甚至待见。1934年,中共决定长征,瞿秋白虽然几经要求随军,但还是被留在即将沦陷的中央政府首府瑞金,坚持游击战争。在国民党对共产党蓄意绞杀的年代,留在首府瑞金,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1935年,瞿秋白因病重转道香港去上海就医,途径福建省长汀县时被国民党被捕,后在罗汉岭从容就义,年仅36岁。 据当时的报纸记载,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被国民党执行死刑前,曾作诗一首:“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新持半偈万缘空。”书毕,复步行中山公园,在园中凉亭内饮白干酒一斤,谈笑自若,并唱俄文《国际歌》《红军歌》……及至刑场,盘坐草地上,尚点头微笑,没有一点屈从和被执行者的样子。 如果我只是讲到这里,那么瞿秋白和小学课本上的夏明翰、方志敏一样,是老师讲给我们的视死如归、为正义事业凛然就义的革命英雄。但瞿秋白毕竟是个“文人”,是个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教育的真文人。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囚在监狱里,很容易装腔作势慷慨激昂而死,可是我不敢这样做”,因为“历史是不能够,也不应当欺骗的”,“我骗着我一个人的身后虚名不要紧,叫革命同志误认叛徒为烈士却是大大不应该的。所以虽反正是一死,同样是结束我的生命,而我决不愿意冒充烈士而死。” 多么一个率直、坦诚和纯真的文人啊! 3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史公曰:人之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多少人在临终之前,为“重于泰山”,而美化自己。但是,瞿秋白则决不。因为,他是一个敢于真诚对待自己的人。 瞿秋白在遗作《多余的话》中说: “你们去算账罢,你们在斗争中勇猛精进着,我可以羡慕你们,祝贺你们,但是已经不能够跟随你们了。我不觉得可惜,同样我也不觉得后悔,虽然我枉费了一生心力在我所不感兴味的政治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懊悔突然增加现在的烦恼。应当清洗出队伍的,终究应当清洗出去,而且愈快愈好,更用不着可惜。 我已经退出了无产阶级的革命先锋队伍,已经停止了政治斗争,放下了武器。假使你们,共产党的同志们,能够早些听到我这里写的一切,那我想早就应当开除我的党籍。像我这样脆弱的人物,敷衍,清极,怠惰的分子,尤其重要的是空洞承认自己错误而根本不能够转变自己的阶级意识和情绪,而且,因为历史的偶然,这并不是一个普通党员,而是曾经当过政治委员的,这样的人,如何不要开除呢? 现在,我已经是国民党的俘虏,再来说起这些,似乎是多余的了。但是,其实不是一样吗?我自由不自由,同样是不能够继续斗争了。虽然我现在才快要结束我的生命,可是我早已结束了我的政治生活。严格的讲,不论我自由不自由,你们早就有权力认为我也是叛徒的一种。如果不幸而我没有机会告诉你们我的最坦白最真实的态度而骤然死了,那你们也许还把我当成一个共产主义的烈士。” 叛徒——人类文化中最令人不齿的字眼——瞿秋白认了!他说:“以叛徒而冒充烈士,是在太那个了。”“我是不配再叫你们‘同志’的了,告诉你们:我实质上离开了你们的队伍很久了。” 4 该有多大的无助和愤怒,多大的勇气和纯真才能写下这么让人心灵震撼的文字呀! 也许是瞿秋白的文字过于冲击人的心灵,与夏明翰、方志敏的遗作过于反差,文革时《多余的话》曾被江青集团当作瞿秋白叛徒的铁证——尽管瞿秋白被捕后没有低头哈腰认罪,没有出卖党的机密,也没有出卖同志。 但是,是不是叛徒对瞿秋白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他所说的,“我不怕人家责备,归罪,我倒怕人家‘钦佩’。但愿以后的青年不要学我的样子,不要以为我以前写的东西是代表什么什么主义的,所以我愿意趁这余剩的生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写一点最后的最坦白的话。” 一个敢于直面自己灵魂的人,外在的评价又有何意义呢? 用瞿秋白自己的话说,他因为“历史的误会”,勉强做着政治工作,就像“一只羸弱的马拖着几千斤的辎重车,走上了险峻的山坡,一步步的往上怕,要往后退是不可能,要再往前去是实在不能胜任了。” 他死了,他解脱了,他的率直、坦诚和纯真让人感受到一个真正知识分子的内省与从容! 5 在《多余的话》结尾,瞿秋白写到:“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 在临刑前,瞿秋白向行刑者点头微笑说:“此地甚好。” 好一个“世界第一”,好一个“此地甚好”,好一个因“历史的误会”而卷入政治的“背叛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