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对我来说,这是一部早该拜读的作品。国内很早就有中文译本,但一直没有购到。或许一些图书馆会有收藏,憾乎本人有一个很糟糕的习惯,即很不喜欢去图书馆借书,所谓书非买而不能读也,导致一直失之交臂,直到2007年底才在复旦的左岸书店购得,并断断续续地读完。 所谓“古拉格”,即苏联“劳动改造营管理总局”的代称,作者将其比喻为“群岛”,意指该制度已渗透到苏联政治生活的每个领域,无孔不入,无微不至,骎淫乎有若苏联“第二领土”。本书创作于1962年至1973年间,于1973年在西方出版,分监狱工业、永恒的运动、劳动消灭营、灵魂与铁丝网、苦役刑、流放、斯大林死后七部,由作者的个人经历,227人的故事、回忆、报告、书信、证词,以及引用了档案文犊、法律条文、史料考证等苏联官方和西方的文献资料组成,向世人揭露了苏联十月革命以后数十年来劳改营的悲惨情形,以工笔画的形式绘就了苏联极权主义政制的全景图,展示了劳改营制度精致的控制技术与规训手段,堪称苏联列宁和斯大林时期法制历史最精炼的描摹。 福柯曾经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指出,在规训社会中,主体是规训的产物,是知识/权力的产物。规训形成秩序,并通过各种控制技术来维持秩序,如空间分割、时间管制、禁闭、监视以及检查。通过一系列技术与话语的设置,规训致力于主体的生产。这种权力产物的主体显然失去了启蒙运动的神圣地位,变成了一个受到操纵的工具。在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里,作者列举了31种刑讯方法,如心理方法、肉体方法、熬鹰、穿和平衣、侦查员车轮战、臭虫隔离室、利用亲人的感情等,对人的精神和肉体上进行折磨,折磨和迫害成了一种技术,艺术,乃至娱乐形式:“游手好闲、饱食终日、毫无人性的人们有什么东西发明不出来呢?”。 福柯对规训社会产生的历史背景及其运作机制的揭示与剖析,使人不禁对形形色色的“古拉格群岛”产生关联性想象。如果说专制时代的惩罚是进行肉体消灭的话,那么以规训为特征的现代惩罚机制则是一种通过灵魂的撕裂、重新型塑进而制造新人的生产性活动。在《规训与惩罚》的末尾,福柯有意识地重申了规训社会的任务及其实质:“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制造出受规训的个人。这种处于中心位置的并被统一起来的人性是复杂的权力关系的效果和工具,是受制于多种‘监禁’机制的肉体和力量,是本身就包含着这种战略的诸种因素的话语的对象。在这种人性中,我们应该能听到隐约传来的战斗厮杀声。” 十月革命后被枪杀的苏联诗人古米廖夫曾经说过一句话:“不应该在‘可能’的时候写作,而应该在‘必须’的时候写作”。索尔仁尼琴在历经最漫长最血腥的帝国体制的摧残后,发愤写就《古拉格群岛》,乃是“身体的胜利,精神的胜利,更是记忆的胜利”。他在回忆录中写道:“写作时像大地和书桌都在燃烧似的……”。作为中国的读者,倘若读过杨显惠的《夹边沟记事》、尤凤伟的《中国一九五七》和高尔泰的《寻找家园》,便一定要以更神圣更凝重的态度来读读《古拉格群岛》,并领教一番什么是真正的“苦难的艺术”。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说:“我只害怕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痛苦”,这是一句让中国人黯然神伤又无地自容的话。北岛曾经说:“中国缺的不是苦难,而是苦难的艺术”,我们要问:在娱乐化与犬儒化泛滥的今天,我们配得上我们的苦难吗?! (张海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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