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有西湖,西湖旁边有孤山,孤山上有西泠印社。 1904,几个身着长衫、头戴瓜皮帽、喜爱篆刻的读书人,摇着扇子坐在孤山的亭子里,他们在筹划一件事:组建西泠印社。一百多年,时代在更序,西泠的光芒却愈加璀璨,历经百年风雨,如浩荡江水,绵绵不绝。人们纷纷追问“百年西泠之谜”:是什么让“西泠”气韵充盈,屹立不倒? 民国初年,中国处在十字路口。甲午战争,洋务运动,八国联军进北京,义和团,百日维新,新文化运动,救亡图存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一批觉醒的文化人站在了历史的前沿。“南社”诞生了。柳亚子、陈去病、弘一法师、黄宾虹等社会精英聚集在南社的大旗下,奔走呼号,提出了“反清”、共和的口号。这个口号非常具有政治色彩:推翻帝制,抵制异族入侵,建立民国,再造国家。辛亥革命之后,国家由封建帝制走向了共和,南社的政治目的实现了,作为一个组织缺少了继续前进的目标与方向。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作为进步社团的南社基本消亡,成为后人景仰的一个图景,进入历史档案馆供人们凭吊。 与南社几乎同时立的西泠印社一开始提出金石,提出篆刻,提出印章:“保存印石,研究印学”,“兼及书画”。四位创始人吴隐、王福庵、丁辅之、叶为铭隐没在孤山上,以印为媒,延伸到传统国学各个领域,用“印”衔接当时日渐衰落的国学。他们坚信,文化不灭,中国就有希望。难以想像,风雨如磐的岁月里竟有一批如此坚定的文化坚守者,这样的文化自信即使在今天也是何其宝贵! 政治短命,文化长久,南社成为了历史,西泠却代代沿续,薪火相传。 西泠在孤山,西泠人都穿长衫,头戴瓜皮帽,好像一副老朽模样。但是它并没有躲进小楼,自成一统,而是满载着强烈的学术意识和社会担当。1923年日本东京大地震,杭州的西泠印社在上海发起义捐,募集了一大笔钱汇往日本。日本是中国的仇家,他们侵我国土,渔肉华夏,中国近代的苦难史许多写着日本的名字。今天的国人看到日本遭受灾难,还有多少人抵制日货、幸灾乐祸。可是,一个世纪前的西泠人却能超越国界,伸出援手,天下大公慈悲为怀! “汉三老碑”的命运与西泠人紧紧联系在一起。汉代石刻《汉三老讳字忌日碑》在浙江余姚出土,这是独一无二硕果仅存的汉碑。日本人闻听,出价8000大洋买下石碑。时任西泠印社社长的吴昌硕立即组织社员开始了石碑的营救工作。他们把自己最好的藏品拿出来到上海义卖,可是也只是筹到了五六千大洋。他们放下身段,四处游说有识之士:湖州丝商张均衡认捐2000大洋,浙江督军卢永祥认捐2000大洋。即将装船运往日本的汉碑赎回来了,还有几千大洋的剩余,第二年他们在西泠印社的孤山上建起一个“汉三老石室”,单独存放这块石碑。印社的人以天下为已任,以文明不灭为已任,他们认为这就是他们应当做的事情!这里面有朴素的爱国主义,有传统文化传承的使命,有社会责任的担当。他们不只是在书斋里把玩印章,他们把视野定位在了强烈的文化意识上。只是这一件,西泠便与众不同! 西泠之魂在文化,血脉在文化。1948年年底,天翻地覆,解放军已经打过长江,马上就要占领杭州。当时的王福庵看望病重中的丁辅之。王福庵和吴隐的儿子在医院的病床上询问他“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丁辅之面沉似海,闭目许久,摇动干枯的手指,口授遗言:“到杭州军管会去一趟,西泠印社所有的财产全部无偿捐给国家,我们可以写一个请求书,交给新政权,交给新的当局领导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西泠印社’这个名称不变,其它事项个人无所求。”讲完没多久,丁辅之去逝。 什么都可以不要,“西泠印社”的名称不能变,“西泠印社”的魂儿不能消失!后人闻此,无不潸然泪下。 “西泠”有根,它的根在杭州的孤山。走上孤山,拾级而上,曲径通幽。名家匾联目不暇接,到处是前辈的手泽,到处都有先贤的神灵。置身其中,肃然起敬,不敢有丝毫的放肆,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子贡自比孔子的一句话:“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正是有了孤山这个根,西泠一代代传下来,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今天的西泠人在这里“重振金石学”,在这里“诗书画印综合”,每年召开学术研讨会,研讨印、书、画、诗、文,研讨中国的文化,研讨明天发展方向复兴的曙光。西泠在今天的孤山之上走向更深更广阔的未来。 “西泠”之百年兴盛谜在格局。格局决定眼光,决定出路,决定命运,决定未来。一个人如是,一个组织如是,一个国家和民族亦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