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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菜楼夏令营之十六

来源:谢志浩的自留地 作者:谢志浩的自留地 发布时间:2017-08-07
摘要:书菜楼夏令营之十六潘乃穆 潘乃和 编:《潘光旦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12月1版1印 潘光旦先生清华大学的老伙计——冯友兰先生,曾经提出过“照着讲”和“接着讲”。梳理中国哲学史,最适宜的态度是,原原本本地“照着讲”,孔子怎么讲,孟子怎么讲,董
书菜楼夏令营之十六潘乃穆 潘乃和 编:《潘光旦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12月1版1印 潘光旦先生清华大学的老伙计——冯友兰先生,曾经提出过“照着讲”和“接着讲”。梳理中国哲学史,最适宜的态度是,原原本本地“照着讲”,孔子怎么讲,孟子怎么讲,董仲舒怎么讲,朱熹怎么讲,王阳明怎么讲,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在冯友兰先生看来,“照着讲”属于第一层次,没有神游冥想,没有与立说古人相同的境界,“照着讲”也不容易达到。即使做到了“照着讲”,只是“守先”,要想“待后”,在“接着讲”的基础上,就应该对所在的时代有一个深刻的体认,有所发明,有所推进,这样才能达致第二层次的“接着讲”。冯友兰先生长期担任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哲学系主任,潘光旦则是深切理解梅贻琦校长大学理念,长期担任清华教务长、图书馆馆长,某种程度上,他们共同推动,对清华学派的壮大,功不可没。1988年,王瑶在朱自清先生诞辰九十周年座谈会上,提出清华学派的概念,说清华大学中文系在朱自清先生的长期领导之下,既注重宏观,也注重微观,既视野开阔,又立论严谨。王瑶的讲话,引起清华中文系徐葆耕内心巨大的震动。学界讲到清华学派,经常与北大相提并论,说清华重分析,北大重归纳,清华重理论,北大重历史。所举的例子,以冯友兰先生所在的哲学系为限,以陈寅恪先生所在的文史两系为例。从狭义的角度,这么解读,有助于深入理解北大、清华两校不同的学术风格,是有益处的。如果从更宽广的角度,不以哲学系为限,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北大是一个整体,清华也是一个整体。学派的行程,有它的起承转合,有源起,有流变。就清华来说,清华学派的产生,在国学研究院,甚至之前,就已经有了萌芽。在国学研究院之前,梁任公栖身水木清华,任公在此,并不仅仅是寻找清静之所在,也不仅仅是清华学生家长(梁思成、梁思永、梁思忠在此上学),对眼前的留美预备部放洋同学,梁任公对清华寄望甚殷,以君子之德相许,期望诸生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又希望清华担当学术独立的历史重任。梁任公与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担任导师的清华国学研究院,清华学派的历史,是从这里开始的,并不是从朱自清所在的中文系。当然,1929年初国学研究院正式结束,陈寅恪在中文系和历史系开课,又有杨树达、刘文典、闻一多诸位学人的努力,朱自清在其中做行政工作,对清华学派,也有自己的贡献,但,不宜高估。清华文学院的先生们参与了清华学派的创建,国学研究院创院功臣,现在外文系的吴宓先生,以及钱稻孙、温德、叶公超,历史系的蒋廷黻、雷海宗、张荫麟,哲学系的冯友兰、金岳霖、沈有鼎,都在为清华学派的茁壮成长锄地施肥。至于文学院社会学系,似乎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所以,坊间各种聊清华学派的书,所谈不外文史哲三系的先生们。其实,梳理清华校史,就会发现,“清华学派”这棵大树,有三位至关重要的人物不能忽视,陈寅恪先生在清华学派中的贡献,学界多有谈及,梁任公导夫先路的作用,也在有人关注,清华学派一位关键人物,则彻底被遗忘了,这就是潘光旦先生。潘光旦先生被遗忘,也不是偶然的。潘光旦先生是一位社会学家,有的人就会说了,清华学派主要是文史哲学者分内之事,没有社会学家什么事。这像话吗?清华曾经盛传一句话,清华是清华人的清华,意在说明,虽然清华在人才引进方面,兼容并包,但,出身清华学堂,留美预备部放洋同学,学成回国,回到水木清华,所在多有,成为清华的中间力量,也是不必掩饰的。闻一多、吴宓、雷海宗、张荫麟、金岳霖、陈岱孙、萧公权、叶企孙、张奚若、周培源、萨本栋、顾毓琇、施嘉炀、汤佩松,皆为清华校友。这些校友在水木清华,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教授治校,在清华获得了相对成功,除了有一位懂得克制的君子——梅贻琦校长之外,还在于,“基干民兵”有一批人乃清华校友,所以,也不妨说,清华的教授治校,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校友治校。当然,清华也不欺生,文学院院长冯友兰、中文系主任朱自清,就出身北大。清华是全体清华人的清华,清华学派的建立,大家都出了力,都曾撸起袖子,甩开膀子。当代学界,是否深入研究了学术,大家感同身受,不好说,不好说,因为说不得。但有一个方面,很有意思,那就是学界割裂的很厉害。有些学人,连本学科、本专业学人的著作,都懒得看,更没有时间和兴趣进行广泛了人文阅读了。这样,有形无形的清规戒律,使得很多人,有意无意之间,把一些学科和学人遮蔽了。其实,潘光旦先生所在的社会学系,很长一段时间,学术序列都在清华文学院。潘光旦先生,1926年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成回国之后,像老同学闻一多一样,并没有直接回到水木清华,而是有过一段漂泊的学术生涯。最后,落叶归根,才回到清华。1926年——1934年八年间,潘光旦一直在上海,上海是潘光旦的老家,1899年出生在在宝山县罗店镇,在这里开蒙,上小学,一直到十四岁入读清华。潘光旦入读清华之前十年左右,上海附近地区一般读书人家很不愿意把子弟送入洋学堂。辛亥革命之后,社会风气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这种态度已经起了根本改变,由“不屑”到“追求”,潘光旦入读清华,就是谨遵父命。1912年潘光旦的父亲从北京往家写信,命“两等小学”的毕业的潘光旦应1913年清华入学试。当然,这与潘老先生有京师大学堂的履历不无关联。潘光旦九年清华,四年美国的读书生涯结束之后,思家心切的潘光旦选择在上海工作,潘光旦从上海码头下船时,兜里只有一块钱了,这是一位不一般的读书人,在美国求学,带着大量中国古籍,手不释卷,嗜书如命,见到好书就买。潘光旦回到家乡,上海已今非昔比,成为远东首屈一指的大都市,教育文化发达,报馆书局林立,先后在吴淞国立政治大学、光华大学、大夏大学、暨南大学、东吴大学法科、复旦大学、沪江大学教课或兼课。也曾在《时事新报·学灯》担任编辑,此间,值得一说的,还有新月书店的营业。1934年,陈达先生在《清华周刊》介绍清华社会学及人类学系现状时,特令介绍新聘教授:自本年秋季起,本系拟聘潘光旦先生为教授。潘先生曾任上海光华大学文学院院长,社会学教授,上海《华年周刊》及《中国评论报》编辑。学识渊博,经验丰富。著作甚多,如《中国家庭问题》、《自然选择与中华民族性》、《人文生物学史》等。(《清华大学史料选编》第二卷(上)第349页)还介绍了潘光旦先生将要开设《社会思想史》、《家庭问题》、《优生学》三门课程。1934年9月1日,潘光旦回到水木清华任教,回到老同学身边,载欣载奔,快慰平生。走在清华园,举目望去,都是熟悉的面孔,萨本栋、黄子卿、雷海宗、闻一多,1922年留美预备部一起放洋同船赴美的同学,至于闻一多,更不用说了,连名字都来自潘光旦的点子。闻一多原名“闻多”,潘光旦觉得这名字不大通顺,建议中间加个“一”字,变成闻一多了,在水木清华,老同学互相砥砺,闻一多由于诗人成为学者,至于潘光旦,是一位杂家,新月的一位中坚力量,也不大接触文学上的事了,开始谋划社会学中国化的大文章。潘光旦在社会学及人类学系,也倍感亲切,总共四位教授,除了俄国贵族史禄国,其他三位都是留美预备部放洋的前后级同学。系主任陈达是学长,1916年就放洋了,1923年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一直在清华,是清华社会学的开创者;吴景超则是1923年放洋的学弟,芝加哥大学博士,学称回国,曾在金陵大学社会学系执教,1931年回到清华。1935年费孝通的老师史禄国离开清华,就把社会学及人类学改称社会学系。清华社会学系,称得上——清华是清华人的清华。《不愧是真正的清华人》提到,清华社会学系在民国办的最好。还说到之所以成功,与陈达、吴景超、潘光旦是清华校友无不关联,这仅仅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没有提及。陈达、吴景超、潘光旦三位先生,都具有学术勇气,在学术自由的氛围中,无所不言,无所不思,独立人格、自由思想,勇敢坚持自己的学术理念,是可贵的;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开阔的学术胸襟,雍容大度的学人风范,更加难能可贵。梁任公在1923年初,会见来访的清华同学时,不仅提出最低限度的国学书单,而且,对美国的学术风格,有高度的自觉。任公希望清华诸生,要有一点文化自信,不要处处迷信美国,汲取美国大学优良的传统,摒弃美国大学的弊病。任公不愧是任公,就是站得高,看的远:美国所犯毛病最大,所以影响到一切。她的教育过于机械的,实利主义太深了,所以学校教学生总是以“够用了”做标准。只要够用便不必多学。所以美国的学问界浅薄异常,没有丝毫深刻的功夫。这种实力主义的又一结果就是将人做成一部分的人,我们中国教人做人向来是做一个整个的人的,他固然有混混沦沦的毛病,然而只做一部分的人,未免辜负上帝赐给我们所人人应享的“一个人”的生活了。我认为清华学生应当谋这些极端的贯通融洽,应当融和东西文化,不要只代一面做宣传者。(《清华校史资料选编》第一卷,第399页)清华的出身,是一所留美预备学校,这种身份先天决定了清华所受美国的影响,必然既深且远。这从老清华设立工学院,并且不遗余力,开足马力发展工科,固然有外忧内患的国情所激发的家国情怀,同时,还是美国大学实用传统影响所致。具体到清华社会学系,也存在这种情形。清华社会学的定位,不能说不清晰,但,前后并不一贯,存在一个大的变化。潘光旦先生1934年来到社会学系时,社会学系属于文学院,当时清华文学院设置四系——中国文学系、外国文学系、历史学系、社会学及人类学系。不把社会学纳入清华学派之内,与学界对清华校史了解不够有关。也与社会学系的学科定位有关,现在的学术版图,社会学与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组成社会科学的主体。文史哲则属于人文学科。少数知悉清华内情的学者,也不愿意多管闲事,越界管辖,觉得要是把社会学纳入清华学派,就有些不够纯粹了,再说了,文史哲三系,流淌中国文化的体温,先天具有学术独立的潜质,至于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社会学,印象当中,属于舶来品,西学东渐的产物。既然美国是世界的一个学术发达地区,中国属于学术落后地区,虚心向人家学习,取得真经好了。费孝通说吴文藻先生初次登台,讲授西洋社会思想史,摒弃英语而用中文,某种程度上,开启了社会学中国化的进程。费孝通1945年进入西南联大社会学系,复员之后,来到清华园,与陈达、潘光旦、吴景超先生成为同事。费孝通和他的老师吴文藻所做的社会学中国化的努力,被称为社区研究。直到现在,有些人都觉得“社区研究”,至少听起来,还是不够中国化。潘光旦的两位清华校友,与费孝通的老师吴文藻一样,一直在做着社会学中国化的努力,只不过他们没有培养出一位像费孝通这么有名望的社会学家,以至于湮没无闻了。陈达先生是有着问题意识的社会学家,人口问题、劳工问题、华侨问题,都是陈达先生持之以恒关注的社会问题,这从社会学系1936——1937年学程表,就可窥一斑,这张学程表上所列社会学原理由陈达先生担任,这学年陈达先生还开设《人口问题》、《现代社会运动》、《社会立法》,陈先生用力甚深的《中国劳工问题》,本年度暂不开班。吴景超先生已经结束第一期学术黄金期,于1935年离开清华园前往行政院工作。中国社会学领军人陶孟和先生的骨干——李景汉,此时来到清华社会学系,担任《社会研究法入门》和《初级社会调查》、《高级社会调查》,想来,李景汉先生的高级社会调查,必会以《定县社会概况调查》为蓝本。讲师杨堃讲授《普通人类学》。有意思的是,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当年在清华社会学系兼课,讲授《近代中国社会研究》,主要介绍明清两代地方志纂修的成败得失。谭其骧的学术取向,与潘光旦先生有交集,加以潘先生诲人不倦的风范,谭其骧很受启发,写出汉民族迁徙历史的论文。邓锐龄先生回忆,六十年代初,谭其骧从上海来京,登门拜访潘光旦先生,先生很快乐。从这一个例子,就可以窥见潘光旦先生成人之美的德行。当年,潘光旦先生开设的课程有《家庭演化》、《优生学》、《人才论》、《西洋社会思想史》,每门都是一周三小时。《儒家之社会思想》本年度暂不开班。潘光旦是由陈达先生引进来的,有知遇之恩。但是,潘光旦所理解的社会学,与陈达相去甚远,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及。在大学理念上,陈达先生主张培养专才,潘光旦则主张通才。陈达与潘光旦要是穿越到当代学界,怕是就不好相处了。理由是明摆着的:吃我的饭,绝对不能砸我的锅。既然我请你来的,唱对台戏,跟我对着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有意思的是,潘光旦把清华哲学系当做一个擂台,一直与陈达进行争锋,痛陈清华社会学系之弊,谆谆告诫学友,即使达成为不了通才,千万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专才,陈达先生则进行反击,将自己的理念贯彻始终。这场旷日持久的争论,谁也没有说服谁,两人各行其是,一直到1952年院系调整社会学系被取消为止。更有意思的是,潘光旦与陈达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视陈达为兄长。潘光旦与陈达之间的有意思的关系,在当今学界,怕是比较稀罕。对此,两位老辈习以为常,觉得为真理而争,也不至于恩断义绝,影响私交。依照费孝通的说法,陈达和潘光旦两位先生,都懂得一个“己”,明了两人之间的分寸,从来不因为争论伤了和气。他们都是真君子,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则反是,同而不和。邓锐龄先生回忆,潘先生一次慨叹地说:我们的文章发表以后,很难听到读者的意见,从而不知是对是错,这就真的不如梨园一行,他们唱戏一出场,唱做念打,一举手,一抬足,观众马上有反应,或叫“好”或叫“倒好”。(邓锐龄:《回忆潘仲昂先生之二》,《中和位育》,第293页)潘先生跟邓锐龄说这番话时,是在六十年代初。那时候,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学术批评,要么文章发表之后,无声无息,只当没看到;要么吹毛求疵,上纲上线,恨不得给作者戴上几顶大帽子。潘先生之所以跟邓锐龄“慨叹”,老夫子有着极深的寄予,只不过,潘先生理性和感性搭配德非常均衡而已。清华社会学得到很好的发展,既得益于学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大气候”,同时,也得益于社会学系陈达和潘光旦塑造的“小气候”。潘光旦不止对陈达的理念不满意,也对当时中国社会学的风气不满意。潘光旦先生所期望的是“中国社会学”,而不是“社会学在中国”。孙本文、陈达、吴文藻、吴景超、李景汉,包括少壮派的费孝通、林耀华,都有着社会学中国化的追求,不要忘记脚下这片土地。所以,学成回国之后,奋力在中国寻找社会问题,陈达先生以其在劳工、人口和华侨问题卓有成效的创获,与社会学的领军人物——陶孟和先生,作为社会学界的代表,获选1948年中央研究院院士。但这一切,包括吴景超的《都市社会学》、《第四种国家的出路》、李景汉社会调查的典范之作——《定县社会概况调查》,以及费孝通的《江村经济》、《乡土中国》、《生育制度》,所有这一切,在潘光旦先生看来,只是达到了“社会学在中国”,要想达到“中国社会学”,社会学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1941年,清华迎来了三十周年校庆,梅贻琦校长想深入阐发治校理念,公务冗繁,腾不出工夫,拟了一个大纲,交由潘光旦执笔,这就是百年中国大学史上的经典文献——《大学一解》。在《大学一解》中,潘光旦尽情尽意发挥通才教育的理念。但是,潘先生所服膺的通才教育理念,在社会学系并没有得到贯彻,因为,擂台一边的陈达先生,意志坚定,也不好说服。1942年,潘光旦先生憋了多年,实在忍无可忍,写了一篇《谈中国的社会学》,志浩读过一遍,实在受益良多,建议当今社会学系的师生,有机会找来读一读。潘光旦先生开宗明义:西洋的社会学,以及中国大学校里所讲授的社会学,我一向嫌他过于空疏,不切实际。社会学的对象是社会,社会是许多人的一个集合,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总和,是一个很切实的东西,而研究到它的这一门学问,也应当是一门很切实的学问。(潘乃穆 潘乃和 编:《潘光旦文集》(第五卷)第428页)潘先生不止反对中国社会学系,连中国社会学系的师傅——欧美,也都反了,有气势。不过也存有一点疑问,西洋包括中国的社会学系一直在寻找社会问题啊,这些社会问题在社会生活中是具体存在的,社会学家通过社会调查,对社会问题进行梳理,并尽可能寻找一个应对之策。这可是是实打实的呀!只好倒觉得,社会学成功之处在于实打实,局限也在这里,太实打实,没有一点前瞻性。跟在社会后面跑,有点消防队员似的,哪里出了社会问题,就在哪里“灭火”。而且,社会问题小了,小小不言,还不如社会学家的法眼,以至于社会问题很大了,火势凶猛,社会学家才出现场,等把火灭了,间架结构也被烧的差不多了,留下一片废墟。潘光旦先生怎么反倒觉得社会学空疏呢?潘先生接着说,到陪都重庆,发现最棘手的问题,不是旁的,而是人事问题。潘先生得出一个印象,他们所耗费的精神,在人事方面的往往多于事业方面。我们时常评论在政治方面工作的人,说他们只做官,不做事,也就是说,他们只知应付人事,不知办理事业,“应付”两个字,不用说,就包含着许多的问题。(同上)所谓人事问题,其实就是一个社会问题,而且是一个最道地的社会问题,是社会问题的一个核心,是社会学应该当研究的一个最大的对象,但历来就不大有人把它当做一个社会问题看,不要说加以切实的研究了。(同上)不管在哪,只要跟机关的人打交道,大家都会产生一种通感,但,习焉不察,有些人只要一跟机关打交道,就会或多或少产生一些心理阴影。最有意思的也在这里,大家都觉得不痛快,都觉得应当改良,但,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社会问题。社会问题与这些东西无关。这在潘光旦先生看来,实在不可理喻,毫无道理可讲。潘先生良苦用心,首当其冲,改良人们的“社会问题观”。也就是说,真正要命的问题,就连社会学家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被遮蔽了。其实,不成问题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一般人了解的社会问题是人口问题、家庭问题、种族问题、犯罪问题、劳工问题、贫穷问题……之类。我们略加分析,可见这些只不过是一些特殊的社会问题,以至于一些边缘的社会问题。说他们是特殊的,因为他们往往只牵涉到一部分的社会分子,并且往往是很特别的一部分,甚至于只是有某种病态的一部分。说他们是边缘的,因为它们往往牵涉到别的生活现象,研究起来,势须牵涉到别的学问的门类,而所牵涉到的往往不止一门两门,例如生物学、或心理学、或经济学、或法律学……。约言之,这些社会问题,其道地的程度,要远在我们当前的人事问题之下。(潘乃穆 潘乃和 编:《潘光旦文集》(第五卷)第428—429页)潘光旦先生写作此文时,脑海里第一连接就是陈达,因为,陈达先生就在研究人口问题、劳工问题,当然,研究人口问题、劳工问题,也没有错,各种社会问题,都需要有人研究。只是在潘先生看来,未免有点偏离靶心了,最重大的人事问题,反倒没有人研究,那么,只要跟机关打交道,大家就只能眼看着做机关的应付差事了,机关办事的效能,也就可想而知了。效能低到一定程度,似乎也没有人研究一番,大家只能做忍者神龟了。潘先生开始发力了:人事问题是一个比较纯粹的社会问题,所牵涉到的社会分子可以说各类人都有,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贫富贵贱……,而这些分子大体上又相当的健康,没有什么显著的病态。因为各式的人都有,固然就容易引起问题,又因为期间病态的人较少,而犹不免于发生问题,则其为严重而有切实研究的必要,应在其它任何社会问题之上。人事一类的问题可以说是社会问题之本,而其它是末。所以数十年来社会学虽发达,其所研究的问题虽多,所已得的结果虽复可观,我总觉得它有几分舍本逐末,特别是从中国社会的立场看去。(潘乃穆 潘乃和 编:《潘光旦文集》(第五卷)第429页)以上是潘光旦先生所说的第一个方面,因为实在精辟,而且一场值得重视,所以,志浩引用的多一些。第二个方面,潘先生指出了社会学界存在的教条主义作风。把西洋社会当做一般的社会,忽略了中国社会。潘先生注意到,社会学引进以来,在社会调查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绩,但社会现象不是一个平面的东西,它有它的来历,它有它的原委,它有它的“然”,也有它的“所以然”,近时的调查工作所能发现的最多只是一个然,于其所以然,实际上还没有过问。换言之,研究社会的人大都不通晓历史,而在研究历史的人又往往不通晓社会。研究历史的不懂社会,还不要紧,而研究社会的人不通晓历史,却有很大的危险,好比医生只看见症象,而不探问病源,也就无怪一切解决方案的不切实际了。(潘乃穆 潘乃和 编:《潘光旦文集》(第五卷)第430页)清华社会学系一直在文学院的序列,这时已经指出过的,1937年,潘光旦和陈达争论正酣,战火已经逼近清华园,在国民政府直接推动下,北大、清华、南开来到湖南,成立长沙临时大学,1938年经过长途跋涉,在昆明成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1937年——1940年,社会学系与历史学系合并在了一起,成立历史社会学系,潘光旦先生,如愿以偿,欣慰不已,多年的理想变成了现实,潘先生希望借着合并的契机,让社会学系变得深沉一些,具有历史的立体感,不能仅仅从一个平面看待社会了。当然历史学与社会学系合并成历史社会学系,也有客观原因,北大和清华设有历史学系,南开则没有,长沙临时大学期间,报到学生不多,遂暂并为一系。1040年随着来昆明学习学生增多,联大常委会决议社会学系与历史系分开。潘先生这时也要顾全大局。但,当时社会学系,毕竟还在文学院。不知道为什么,1941年5月初,经联大常委会决议,将文学院社会学系改隶法商学院,这样一来,联大复员之后,社会学系回到清华园,“学术户口”在法学院。潘光旦先生,怕是不大愿意接受。社会学系由文学院到法学院之间的位移,不以潘光旦先生的一直为转移,很明显,离历史学系就更远了,此举具有象征意义。从此以后,社会学系研究表面的社会现象,就可能更加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纵深的立体的研究,大概,只属于潘光旦先生的个人兴趣了。潘光旦先生接下来指出第三个弊端:一方面中国的社会资料不够,或随够而尚未经大量的搜集与细密的整理,而一方面已经有人发挥他的历史哲学或社会史观;社会史还没有着落,不知所谓史观者又从何而来。(潘乃穆 潘乃和 编:《潘光旦文集》(第五卷)第431页)在潘先生可能来,用西方的理论来套中国,可以说由来已久,于今为甚,做这种工作的人,也不大容易,用尽了力量,无奈中国太复杂,有的地方就套不进去,为了一劳永逸,干脆来个削足适履,最终套倒是套进去了,只是把中国弄得遍体鳞伤。潘先生最后说,以上三种弊病的出现,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见同不见异”。总之,第一点弊病是由于见不到人与人之间之异,第二点是由于见不到此社会与彼社会之异,或群间之异,第三点是由于见不到此历史的社会与彼历史的社会之间之异。要祛除这几个空疏而不切实际的弊病,从而建立起一派中国社会生活可以利用的社会学来,当务之急是要增加我们辨别同异的眼力。(潘乃穆 潘乃和 编:《潘光旦文集》(第五卷)第432页)尚未见到陈达先生对潘先生《谈中国的社会学》的回应,陈达先生号“通夫”是一位很通达的夫子,但,对自己的理念,一以贯之,并没有让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潘光旦说服。各位在原则问题上,各不相让,在非原则问题上,又推己及人。两位夫子之间如此微妙的关系,直到清华社会学被取消,也没有说哪一种观点占据清华社会学系的主流,充分展示了大学之大,兼容并包,思想自由。在长期的辩论中,陈达和潘光旦一方面吸取对方的长处,反省自己的不足,不断深化自己的思想。至于擂台之下的各位“看客”——清华社会学系的学友,从两位夫子身上,汲取品格和学术滋养,尽管系主任陈达先生希望各位学友成为专才,但是,学友们并没有单独学习陈达先生,还要跟潘光旦先生讨教,诲人不倦、乐善好施的潘光旦先生,喜欢解决学友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问题,读书、恋爱、婚姻……随时随地,都是社会学的课堂,只不过,只要来到潘先生府上,就会看到和和善善、亲亲切切的一家人,有人说,潘光旦先生是最没有社会问题的社会学家。可称一代完人。1976年,在文革的喧嚣中,陈达先生听到老伙计,争论了一辈子的潘光旦去世了,很少动感情的陈达先生赋诗一首: 哭潘仲昂廿年同事不平常,死去孤魂我断肠!梦里寻君徒自苦,醒来犹自独悲伤。 (2017年8月6日,书菜楼)
责任编辑:谢志浩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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