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菜楼夏令营之十一
来源:谢志浩的自留地 作者:谢志浩的自留地 发布时间:2017-08-03
摘要:书菜楼夏令营之十一 许渊冲:《诗书人生》,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1月1版1印,7000册。 《诗书人生》是一本极其可爱的书,因为,从头到尾,流淌着诗情画意,诗意盎然,不敢说,许渊冲先生已经达到天地境界,但是,不得不说,沉浸在诗境之中的许先生,已然把
书菜楼夏令营之十一 许渊冲:《诗书人生》,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1月1版1印,7000册。 《诗书人生》是一本极其可爱的书,因为,从头到尾,流淌着诗情画意,诗意盎然,不敢说,许渊冲先生已经达到天地境界,但是,不得不说,沉浸在诗境之中的许先生,已然把所有的“真”都幻化成了“诗”,充满许渊冲的小宇宙,以至于外界的“力”、“利”,都无法压抑许先生强大与生俱来的那份诗意。许渊冲是一个有真情的人,不像吾辈庸常之人,在虚情假意的河流之中,偶尔漂浮着一点真情。许渊冲用情极深,以至于从开蒙以来,不仅记得所有老师的名字,这些先生脾气秉性,教书风格,家国情怀,《诗书人生》中,历历在目,若在眼前。相比之下,志浩作为一位教书先生,初中、高中、大学,好多位先生的名字,记不起来了。许渊冲以同情的理解和温情的敬意,打量自己的先生,许渊冲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负笈海外,莫不如此,这是一位求知若渴的好学友!赵俪生、钱钟书那种高傲,只是少年轻狂而已,长期保持这种高傲,不管是钱钟书,还是赵俪生,待人接物,不免多了一层冷漠,无论如何,也是一种欠缺。钱钟书、赵俪生的粉丝,非要说,红肿之处,艳若桃李,也就没得说的了。许渊冲记述了一位军训教官,复原了一段历史的细节,令人过目难忘:1936年4月至7月,江西全省高一学生集中在西山受三个月军事训练,天气炎热,生活艰苦,天不亮要起床,烈日下要上操,夜里还要站岗,累得我天天想下山。西山军训总队长是黄维少将,他和车校长是中学同班,文武双全,大有儒将风度。他给我们讲兵法,讲得头头是道,令人肃然起敬。他每天和我们一样起早,参加升旗礼,穿一身黄呢子军服,挂着金光闪闪的一星少将领章,带着洁白的手套,蹬着咔嚓响的长筒马靴,后面跟着两个少将副总队长,真是威风凛凛。全场肃立,总值星官潘宇烈大队长向他报告人数,他还礼的姿势劲遒有力,令人赞叹。上操的时候,他居然和学生赛跑,看谁先到山顶,令人觉得可亲。他陪同蒋介石视察军训队,蒋把“父母”说成“唔姆”,说话不如黄维清楚,行礼频频鞠躬,不如黄维有军人风度,一点也没有电影《北伐》中的雄姿,使我大失所望,甚至认为蒋还不如黄维像英雄了。后来淮海战役,蒋把一亿美元的新式武器装备了黄维兵团,黄维却成了解放军的阶下囚,使我少年时代的英雄旧梦完全破灭了。(《诗书人生》,第159—160页)回首往事,总有一个角落,不愿触及,甚或避讳,这是一般学人的正常逻辑,其中一种避讳,来自政治正确,比方说“四人帮”势焰之时,北大、清华两校,以没有被选入梁效而抱憾,有朝一日,“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纷纷与四人帮划清界限,唯恐避之不及。汪曾祺还曾陪过江青看戏,坐在她的旁边;在江青面前,他是唯一敢跷二郎腿,敢抽烟的人。因此在“四人帮”垮台之后,他被认为是投靠过江青的人,做过多次检讨,才得过关。汪曾祺是得到过江青欣赏的人。我把毛泽东诗词译成英法韵文之后,没有地方出版,也曾写信给江青,希望她像关心样板戏一样关心毛主席诗词,但是江青不懂外文,我没有像汪曾祺那样得到“知遇之恩”,也没有受到检讨的罪与罚。(《诗书人生》第188—189页)这就是可爱的许渊冲先生,说说汪曾祺,也就可以了,还把曾给江青写信的事,写在《诗书人生》里边,不怕落下攀附江青的罪名啊!许先生要是看到此处,依许先生的性格,怕是还会声明:那时候,我许渊冲翻译《毛主席诗词》,这是涉及到海外亚非拉劳动人民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大事,江青又在一线工作,所以,给江青写信,义不容辞。许渊冲先生,之所以可爱,正在于此。西南联大出人才,还是要以平常心看待,不要给人一个刻板的印象:以前不大出人才,国难来临了,多难兴邦,各种人才在西南联大,应运而生,鱼贯而出。谁有这种看法,那就大错特错了。哪所学府不出人才?抗战之前,中国大学一直也没有懈怠呀,西南联大的三个组成单位——北大、清华、南开,一直在出人才呀!志浩想说的是,没有抗日战争,三校出的人才必然更多,抗战耗尽了中国学术教育的元气,北大、清华、南开损失可谓惨重。南开遭到轰炸,鸡犬不留,更是中国大学之痛史。既然教育是中长期的文化建设,西南联大还是流淌三所学府的传统和风格。这种风格,在校长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同一所大学,拥有三位校长和众多教授,从另一种角度,算得上是“大学之大”。许渊冲记忆中的三校校长,见面的场合,也很有意思,许渊冲对三位校长岗位的妙解,更是有意思。“到联大后,第一次参加全校大会听蒋校长讲话,看见他戴一顶礼貌,穿着长袍马褂,脸比我想象中的瘦,架了一副金丝眼镜,留了小八字胡须,说话带有很浓的浙江口音。我本来以为他会讲大学生应该如何学习,不料他只批评了一些同学不遵守校规,有损学校的名誉,使我大失所望。”1940年张伯苓校长来昆明,联大剧团的班底来自南开,学友在第二食堂演剧表示欢迎。食堂没有座位,一些学友顺手把图书馆的凳子拿来,到图书馆看书的学友,既没有座位,也没有戏票,于是发生了冲突。5月16日上午,张伯苓校长在昆中北院大操场讲话:他批评了演戏那晚闹事的学生,说:“你们喜欢看戏,我要周恩来给你们演一场好了,他还会演女角呢!”他在台上讲话,梅校长站在他右边。他就对我们说:“你们要向月涵(梅贻琦字)学习,他是南开第一班第一名。”讲完了之后,他不要梅校长搀扶,虽然已经六十多岁,还从台上跳了下来,吓了大家一跳,他却脸不改色,满不在乎,可见身体锻炼有素。三位常委之中,我们见得最多的是梅校长。他的脸不宽不瘦,戴的眼镜不如张校长的粗,又不如蒋校长的细,常穿灰色西服,有时也穿深色长袍,说话走路都从容不迫,即使日本飞机来炸昆明,他和学生同在郊外跑警报,也是不慌不忙,安步当车,温文尔雅,很有绅士风度,是联大同学最敬爱的校长。每次全校大会,都是他亲自主持,他的讲话谈到大学的目的是:一要研究学术,二要造就人才。许渊冲得出一个结论,联大三位常委配合得非常好:清华梅校长管智育,北大蒋校长管德育,南开张校长管文体,所以联大学生能德智体全面发展。西南联大九年当中,北大、清华、南开,有通家之好。只举两例,叶公超,出身南开,1929——1935年在清华执教,1935年在北大任教;柳亚子之子柳无忌出身清华,1932年回国后,在南开教书。西南联大,其实,还是不同学术风格的竞赛,许渊冲就读的外国文学系,更多流淌清华外文系的传统,吴宓、陈福田、陈铨、吴达元、杨业治、陈嘉、钱钟书、闻家驷,八位教授,来自水木清华。清华出身于游美预备处,上承留美幼童,下启学术独立,中西文化,荟萃一堂,吴宓先生希望清华外文系学友,成为博雅之士,了解西洋文明,熟读西方名著,创造中国文学,交流东西方思想。这一理念,是清华外文系的一种共识,清华师生很自然,将这种思路带入西南联大。许渊冲外国文学系的学长,许国璋、李赋宁、王佐良、杨周翰、查良铮、周珏良,学弟巫宁坤、杜运燮,个顶个,皆成为中国外语学界的学术中坚。许渊冲有一位学妹——陈蕴珍,是巴金的女朋友,陈蕴珍小巴金十三岁,但为了爱情,伴随着艰难的国运,进行了长达八年的爱情马拉松长跑,依照金克木先生的话,巴金和陈蕴珍应该算是结成婚姻的爱情了。1939年陈蕴珍考入西南联大,成绩似乎不大理想,《清华大学史料选编》,陈蕴珍的名字之后,有“试”的字样,这么看来,陈蕴珍属于西南联大的试读生,当年外国文学系一年级新生,有六位试读生,陈蕴珍是其中之一。1939年巴金由桂林到昆明,护送女友上学,两人约定第二年在昆明相见。1940年夏天,巴金将《秋》交给开明书店,拿着样书,跑到昆明,向心爱的人报喜。这种具有传奇的场景,许渊冲怎能不在现场呢?“1940年,萧珊在西南联大学习,和我同班上吴达元教授的法文课,巴金到昆明来看她,还参加了我们为他举行的座谈会。记得巴金穿着朴实,平易近人,说一口四川话,看不出身上有觉民为恋爱而反抗家庭,或觉慧为革命而离家出走的影子。他对爱好文学的青年说:先要做一个人,才能做个作家。”许渊冲所说的萧珊就是陈蕴珍,萧珊是后来的笔名。巴金和萧珊的婚姻,可以说是合乎理想的,八年的恋爱长跑,共同的文学情愫,在二十八年的婚姻生活中,琴瑟和鸣,巴金和萧珊从没有红过一次脸,从没有吵过一回架,1972年萧珊在上海逝世,巴金陷入无尽的追思,《怀念萧珊》、《再忆萧珊》、《一双美丽的眼睛》。读之泪下。1950年11月7日,热血青年许渊冲,涌起了故国乔木之思,毅然决然,乘坐英国轮船,驶往故园。回家之后,这才知道,社会主义不是各尽所能,各取所值这么简单,改天换地的同时,还要改造人的思想。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三反之后,许渊冲被调到香山外国语学院,住在乾隆皇帝的“见心斋”,却不能明心见性:理智上知道要改造,情感上却留恋过去的自由。五十年代,一三五七九,运动年年有。镇反,三反,反右,反右倾,每次运动我都挨批,每次也都过关,成了运动健将。(《诗书人生》第327页)许渊冲没有被这些运动吓倒,从而内心灰暗,渐入颓唐,相反,总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因为,许渊冲针对严复以来的翻译理论,发动了一场大战役。1935年,《东方杂志》刊载赛珍珠的《大地》,引发了少年许渊冲对文学翻译的兴趣。西南联大,吴宓先生的“译论”与占主流的直译派,并不一致,到底谁是谁非呢?初生牛犊不怕虎。暑假期间,我去翠湖图书馆读了许多文学翻译作品:英国如梁实秋译的莎士比亚,法国如穆木天译的巴尔扎克。德国如郭沫若译的歌德,俄国如鲁迅翻译的《死魂灵》等。我觉得这些名家的译著都远远不如他们的创作。于是我认为他们的“直译论”可能不如吴先生的译论合乎实际。五十年代在翻译巴尔扎克的实践中,经过不懈的努力和抗争,许渊冲的“意译”对“直译”,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在许渊冲看来,这仅仅是刚刚开始,既然别人可以改造我的思想,我也可以改造别人的翻译理论呀!新中国来到新时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终于练就百指柔,许渊冲先生不仅仅是“西译中”和“中译西”别具一格的大家,更是凭借一人之力,掀起“译论”的一次思想狂澜,提出翻译是两种文明间的竞赛,因此,成为中西文化比较交流史上的特殊独一人。 (2017年7月31日,书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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