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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兆光:第一等的题目和第一等的书_天人上家(2)

来源:法律博客 作者:地方档案与文献研究 发布时间:2017-07-22
摘要:那么,最后一点,就是 一本书要有好的方法。我们通常讲,一个好书的最高评价标准是什么?是不仅具体成果影响你自己的专业内部,同时你的方法、你的理论,还可以给专业之外的其他领域去参考。 我要举一个例子来说明

那么,最后一点,就是一本书要有好的方法。我们通常讲,一个好书的最高评价标准是什么?是不仅具体成果影响你自己的专业内部,同时你的方法、你的理论,还可以给专业之外的其他领域去参考。我要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加拿大的卜正民教授,现在是在加拿大UBC,他是一个很好的历史学家,他在前几年出版了一本书叫做《杀千刀》,就是凌迟,《杀千刀》这本书讲的是一个中国的故事,中国在古代,一直到清代,在处罚犯人的时候,最严厉和最残酷的,要用刀子一刀一刀割肉,这在中国叫做“凌迟处死”。他写这本书,刚开始写的时候,曾经到复旦大学进行过演讲,他说,他之所以会写这本书,是因为他看到好多法国军人在中国拍的中国刑罚的照片,这本书看起来只是讲中国残酷的刑罚,但实际上它也是在讲一个重要的历史问题。第一,欧洲在15世纪之前同样有这样的刑罚,像“五马分尸”这样的刑罚同样存在。第二,这种残酷的刑罚为什么会在中国延续这么久?它跟法律是什么关系?第三,什么样的罪行要用这么残酷的刑罚来处置?这会涉及到中国社会的本质问题。这本书是他跟英国的法学家合作写的,这样才是一本好的书,因为这本书不仅仅是对历史界有影响,对法学有影响,对世界文化的比较都有影响。

我想作为一本好书,一个好的编者,这四个方面都要有。我归纳一下就是说,它要有好的选题,要懂得行情,要有厚度,而且要有好的方法,这才是一个好的学术作品。


那么接下来我讲的问题是,好的学术研究不等于畅销作品。出版社要生存当然要考虑经济因素,但是怎样把第一等的题目和第一等的图书相结合?怎么使得好的学术著作有更多的读者去阅读?

我想这个问题相当复杂,我也不能解决,我也不是出版家,我也不懂编辑,但是,我要给大家提供一些学术界最新的动向,现在的出版界能不能考虑考虑往这个方向多努力?

第一点,现在的学术界——我说的是中国学术界——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史的范围在扩大。过去的中国史,基本是一个汉族中国的历史,而现在呢,中国史的范围在扩大。因此,边疆的问题,民族的问题,中外交错的文化史的问题,以及韩国、日本有关中国的认知问题,实际上越来越受大家关注。日本学者杉山正明先生,最近中国流行的两本书是他写的,尤其是《忽必烈的挑战》这本书,在中国出版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的讲谈社《中国史》系列里也有他写的一本。还有我的另外一个朋友,中文名字叫欧立德,是哈佛大学的教授,他写的《乾隆帝》这本书,在中国也引起了很大讨论。为什么?因为它们不是在仅仅谈汉族中国,它更多地是把眼光放在了中国周边。包括我现在出版的这本书《想象异域》,也是在讲中国与周边。

葛兆光:第一等的题目和第一等的书_天人上家

葛兆光:《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中华书局,2014年

第二点,我觉得是现在的出版,应该注重图像与文字并重的图像文化研究,因为世界阅读潮流已经变化了,图像也不是过去简单说的艺术史,也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书籍插图。让图像说话,这使得过去仅仅靠文字文献资料研究的范围在扩大,西方的艺术史也在变化。西方的艺术史越来越向视觉分析和图像文化靠近,这一类图书非常引人注目。其实,我们中国也出版过很多书,可是这些书大多还是属于过去传统的艺术史。但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们将来可能是往视觉图像的另一个方向发展。它不仅仅是艺术史,因为艺术史研究的是好的艺术,我们现在要研究能不能把平庸的常见的图像拿来做一做。我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宁波在宋代出口了很多图像到日本,其实,在当时看,那些图像都不是高明的画家画的,只不过是一些商品。可是,这些图像包含了日本的需求,包含了日本的文化需求。日本为什么要买这个呢?为什么要指定宁波的商人去制作这个呢?这些问题才是问题,图像作为商品流通,它与市场交易以及文化沟通有关系,和思想观念也有关系。

第三个呢,我觉得是历史叙述很重要。所谓叙事的历史著作,从中国引进和翻译的美国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到史景迁的叙事性历史著作可以看到,它改变了中国历史书四平八稳、非常呆板的教科书模式。这些书很受欢迎,也写得非常好,这绝不是一些平庸的历史学家能写的。过去,中国的历史著作急于表达政治意识形态,所以,它背离了司马迁所说的“寓褒贬于叙事”的传统,所以常常是观念的说教,这使得历史著作相当的刻板。可是,正像斯通所说,“历史是叙事性很强的学问”,所以,越来越多的叙事书会成为历史书的主流。大家可以看,这是最近刚出版的周锡瑞的《叶家》,姓叶的这个家,其实就是他太太叶娃一家,这一家在当代中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家族。他写了一个家族的历史,写得非常的好。另外,现在在英国教书的沈艾娣教授,她写的一本书叫《梦醒子》,《梦醒子》讲山西的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留下来的日记,这个人是在晚清山西生活的,他写这些日记,反映了华北乡村小知识分子在变动时代的人生,这本书通过一个人的日记反映了整个社会的变化。这个大家都知道,彼得·海斯勒,中文名字叫何伟,写的非常有名的书《寻路中国》和《江城》,这几本书在中国畅销得不得了。就连我们这些学界中人看《江城》,也觉得非常好看。他对当代中国,写得比一些当代中国史的教科书要好太多了。因为很好看,而且非常深刻,能反映出中国的状况。

第四点我要讲的,就是重提历史教科书。我觉得在历史出版的著作里,我个人最重视的,也是最期待的,就是教科书。因为教科书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人。我们的历史教科书很糟糕,可是阅读者最多。教科书在很多出版社,也是销售最广最大的一个门类。可是,有关历史教科书的争论是非常多的,为什么我们三个国家,中国、韩国、日本,争论来争论去都是在历史教科书上发生问题?这就说明历史教科书的重要性。历史教科书对于我们任何人来讲,影响都是非常深刻的。历史教科书或许都是大学教授在写,也引起过很多争议,比如说日本教科书的撰写,曾引起过中国、韩国非常大的争议。有一本《剑桥插图本中国史》,作者叫伊沛霞,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的教授,在我看来,她的中国史反而是不错的,我曾向人推荐这本书。还有一部世界史教材,美国教授写的,World Together World Apart,翻译成中文是不是可以叫《世界离合》?这本书在我看来编得非常的好,我一直希望中国能够有翻译,因为在目前来说,中国要写一个好的世界史不容易,据我所知,这本书有美国新泽西学院工作的一位教授在翻译中,但遗憾的是,到现在也没见到下文。我最近跟一个俄罗斯的教授聊起来,俄罗斯因为1990年改革,整个国家都在改变,所以也在重写历史教科书。但是,中国还没有大变化,至今历史教科书跟五十年前的好像也差不多,这是我们的问题。


责任编辑:地方档案与文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