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律师之前,我曾经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在劳教所工作。后来劳教制度取消了,我们这批算是最后一批工作于劳教所的人民警察了,于是想有机会的时候把劳教所的生活写一写,留个纪念。 在劳教所的时候,老震曾经是我的直接领导。称呼其为“老震”,不是因为他姓“震”,而是他的名字上有一个“震”字,我去之前就有很多人叫他“老震”,于是,我也顺理成章的叫他“老震”了。 老震是标准的黑、矮、胖,其貌不扬。作为男士,老震的胸部肥肉发达且隆起,并有下垂的迹象,尤其夏天的时候,比较明显。我们有的时候会嘲笑他,问他杯型,他也会自嘲:一般的女的,咱不服她! 刚开始的时候,老震对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既没有给小鞋穿,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优待。 那个时候,每天的工作很单调,带领劳教人员吃饭、出工、返工、吃饭,晚上值班的时候找劳教人员谈话,了解劳教人员的心理动态。周而复始。单调的生活容易让人烦闷,很多人都是上班盼着下班,下班前半个小时开始翘首以待,等到接班的人之后,赶紧撒丫子开溜。作为领导,老震还是比较负责任的,考虑的比我们更全面一些,表现更沉稳一些。 老震对我的态度发生变化,应该是得知我想考研之后。 我一直有考研究生的打算,工作期间,学习从来没有停止过。下班之后,很少出去玩,经常是回到宿舍学习专业课或者英语。不过,考研对我来说也是很难的事情,一般不敢告诉别人,怕考不上被笑话。 老震不知怎么知道了我要考研,跟我确认我的确有此想法之后,待我好似不一样了。 老震有几次跟我讲他当年的故事。 当年他曾经流浪在人大西门和蓟门桥政法大学研究生院,想着考上这两所大学的研究生是一种什么体验。当时他讲他那段经历的时候,在我听来,好似北京的这两所大学曾经是他的天堂。他跟我谈起来江平、高铭暄、王利明、田文昌、赵秉志还有浦志强等人写的书、文章或者轶事。他鼓励我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实现转变。 后来,他允许我在上班的时候看书,当然是不影响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再后来,临近考试前几个月,他甚至跟我说:“你就留在办公室看书吧,办公楼上有什么工作做一下就好了,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于是乎,每天同事们包括老震都在现场第一线管理、指导劳教人员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书、学习。办公室里工作很少,基本上我算是全职学习了。我的最后一段工作生涯就是这样度过的。 再后来,我考上了。开始办理手续,准备读书。当时自己小,光顾高兴了,也忘了好好感谢感谢老震,只记得老震也很高兴,开玩笑说:“混好了,回来看看我们。” 北京读书的日子充实而紧张,让我忽略了很多的事情,一心只读圣贤书。转眼毕业,毕业后开始成为一名律师。一名刚入行的律师,一名在研究生期间已经花完全部积蓄的刚入行律师,其心理的煎熬可想而知,当时只想着努力,留下来,留在北京,站稳脚跟。 五年左右的时候,我无法旁顾,没有时间回想过往的人和事,只能乍着膀子往前走。自然,也没有回去看老震。 直到有一天,意外得到了老震的消息。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得到的是一个坏消息:老震出事了。 就在劳教制度被废除之前,劳教所里还有一些劳教人员。在老震管理的大队,有一个劳教人员上吊自杀了。因为那天老震也在单位,而且是领导,自然也被检察院立案调查了。 我去老震家找他,老震很热情。问及案子的事情,老震说:“其实也怪我急于表现,本来那天我刚值完夜班,可以回家了,但是为了好好表现,坚持工作在岗位上,没有想到正好有一个人自杀了”。 老震说经过的时候是一种自嘲的口吻,他边说,我边思考这是否能构成玩忽职守罪。其实,我认为现在对公务员的追责过于严格,上级领导为了推卸责任往往把下级领导推出来当替罪羊,不像以前那样还考虑到各种情事,为下级领导担待一些。老震说:“要不你来做这个案子吧。”我无言,我没有想接这个案子,更不是为接这个案子而来。 老震最后被判定罪免除(构成犯罪,但是情节显著轻微,免于刑罚)。坐牢不需要了,可是前途也没有了。作为一个科级干部来讲,不但没有了升职的机会,连科级都没有了,也许干部身份也保不住。在我看来,老震对于仕途还是有所追求的,这个结果,应该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之后,劳教制度改革,劳教人员没有了,所有的干警都开始享受我当时的待遇:在办公室学习。有一次,我路过原单位,本来不打算进去,给老同事打电话的时候听说老震也在,就拐进去了。 再见老震,发现老震的精神已经不如当年,颇有服老的意思。要命的事,一条腿必须转着圈才能走,一问原来是被“栓”住了。没提案子,只是闲聊一会儿,我告辞了。 这次相见,颇有凄苦之感。虽人生无常,但愿老震以后一切顺利、安好,一路坦途,不再经历坎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