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宁 《大鱼海棠》电影开篇,有句话让我心头为之一振。主人公椿的旁白说:“我们掌管着人类的灵魂,也掌管着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我们既不是人,也不是神,我们是其他人。”从前我们所知道的人类现实世界之外可能存在的掌管人类灵魂和世间万物的运行法则的是佛,是道,是上帝,或者是理念之神、隐得来希。这部影片则试图描述在人和神之间还有“其他人”,“其他人”有人的情感和神的超自然能力,他们的身份更像是半人半神。这些“其他人”带神行使职责,沟通人神两界。 影片中椿、鲲、赤松子、祝融、嫘祖、句芒、后土这些角色的名字和形象来源于上古神话,出自民间传说和《诗经》《庄子》《楚辞》《山海经》《列仙传》《搜神记》等古籍(当然编剧上有一些角色辈分和时空错乱)。事实上,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历史叙述往往是从神话开始的,比如司马迁的《史记》和范文澜的《中国通史》。那么如果我们以文学的想象思维探究下去,就会出现这样一个问题:后来,那些造物主统领的诸神和精灵或者说他们的后代去了哪里?依神话传说所言,我们的诸神有许多著名子孙发明了各种各样的劳动工具,制造了车船、武器,教会人们驯养家畜,甚至创作出美妙的音乐和歌舞。接下来,进入《大鱼海棠》的叙事时空,他们发轫了人类文明之后就悄悄隐去了踪迹,生活在人类的平行时空里,他们的天空连接着人类的海洋。或许经过漫长的繁衍进化,与他们的远祖相比已经不再拥有那么显著的神性,但他们始终肩负神职,掌管着人类的灵魂和万物运行的法则。 在那片与人类海洋相连的天空下,每一个“其他人”年满16岁都要举行成年礼——化成鱼到人间巡游七日,观察他们所掌管的人类自然规律。椿在巡游期间被后来成为鲲的人类男孩救了一命,男孩为她而死,因此巡游归来找到看管人类灵魂的灵婆,用一半寿命为鲲赎回性命。于是,“其他人世界”的一场灾难不久降临。表面看,吸引观众眼球的是一场爱之殇,但认真揣摩一些细节则会发现,在感情故事的背后隐藏着权力的博弈、自由的追求和规制的建构等诸多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在这个掌管着人类的灵魂和万物运行法则的“其他人世界”里,他们自己的灵魂正等待着拯救,他们自己的法则正面临着挑战与维系——或者说瓦解与重建。 尽管依椿所说,他们所谓“其他人”并不是神,但是既然可以掌管人类灵魂和万物运行法则,显然是具备一定神性的准神类;理论上说这个“其他人世界”也很像先前儒家所讲的“理”的世界——天理出乎此。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在这个出乎天理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似乎并不那么合乎天理。最能说明这一点的就是看管人类灵魂的灵婆竟然自称“生意人”,明知“天行有道”却教唆并答应椿用她一半的寿命换回鲲的重生。用灵婆自己的话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个世界一切都可以交换”。此话隐隐道出尽管这些“其他人”管着别人的规律、法则,自身世界却并非天理昭昭,他们自己在不断破坏规则。规则被破坏的代价是天洪爆发,差点淹没了他们的家园,引发这场大灾难的不是他们视为不祥之物而不断追杀的鲲,而是“其他人”自己。 的确,罩着神性光环的“其他人世界”远非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尽善尽美。除了监守自盗阴声怪气的灵婆,还有被施了封印极不着调的鼠婆。比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看管坏人灵魂的鼠婆,是被迫做这个工作的,而她的梦想所在是自由,是人间。她与“其他人世界”的领袖后土的交易就是说出鲲的藏身之处以换取自由,而后回到人间。这个宣称“明明上天,照临下土,神之听之,介尔景福”的世界用灵婆的话说实则是“脏东西不少,该好好洗洗了”。最终湫成了灵婆的接班人,那么灵婆去了哪里呢?影片没有交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灵婆并不热爱自己那份看起来很神圣的工作,他一定会有更好的差事。他在如升楼修行了八百年,只是迫不得已地还债行为。那么我们发现,在这场灾难中受益的其实只有两个人——鼠婆和灵婆,而破坏规则的灵婆正是这场灾难真正的始作俑者。 影片还有一个只在开头和尾声都提到的嫘祖,嫘祖在上古神话中的真正身份是黄帝的元妃。在影片中椿重生之后,灵婆带来了嫘祖为她缝制的衣服,可见灵婆与嫘祖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依《山海经》,“其他人世界”的领袖后土又是炎帝的玄孙共工之子……这样联系起来,无法不让人怀疑这是一次重新整合秩序的运动,幕后有着神界高层之间的权力斗争。也许是我想多了,但至少如此的天理世界终究没有逃脱人间伦理纲常的社会逻辑,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其他人”无不生活在一个人类社会所投射出来的关系网中。他们尽管掌握着别人的灵魂,却无处安放自己的灵魂——无论是大反派鼠婆还是主角椿最终的归宿都是人间;而所谓掌管世间万物运行规律,也并不那么名正言顺,因为他们自己的法度尚待完善。远眺神性诸峰,“其他人”还在路上。(作者系辽宁省法学会法治文化研究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