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云雨、梅开二度之后,女主李雪莲幽幽地说: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简直是惊艳之语,可与阿Q经典求爱表白“吴妈,我要和你困觉”相媲美。 啊!是啊,十多年的上访生活,其间的艰辛、倔强、固执,几乎让这个女人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在大头锲而不舍的“强迫”之下,“抵抗”数次的她终于屈服了,束手就擒,温柔如水。在短暂的欢爱之后,她静静地依偎在大头身边。昏暗的光色掩映,范爷的裸体横陈,宛如明朝万历年间的一幅古画。此时,十多年的痛苦、愤怒、冤屈、积怨,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仇恨似乎都一笔勾荡然无存。只要新的幸福生活开启了,过去的不堪的一切算得了什么呢! “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她女人的身体重新被打开,得到了彻底的冲刷和更新。久旱逢甘霖,莫过如此,一切顿时温润起来。精神上也有了依赖,物质上也有一定的保障。大头多好,孔武有力,长相也还可以,又有文化,还有幽默感,一手好厨艺。最关键的是喜欢她,爱他,帮助她,为她出谋划策。嫁给这样的男人,和这样的男人组建共同的家庭,不是非常好的选择吗? 女人是情绪化的,常常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女人是感性的,尤其是身体上的感性,往往只有在强迫中获得之后,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过去十多年的诉冤,似乎是完全无意义的。在一张小床上,她焕发出女人的活力,说出那样一句敞开心扉之言。过去似乎就可以这么过去了,一切似乎就可以这样放下了。张爱玲说:到女人的心的道路通过女人的身体。可能过于绝对,但是基本上大概确实如此吧。至少,李雪莲是这样的。她放下了,不到北京上访了。影片突然间戏剧化了,悲剧变为喜剧,从不痛不痒的悲怨气氛变得轻松光明。她和大头甚至恶作剧,去安徽黄山旅游。随后,她和大头订婚,她精心为大头选购衣服。她已经决定爱大头了,她准备和大头永远在一起。 然而,故事又曲折起来,大头的爱原来是虚伪的,原来是一场阴谋,原来大头是为了他儿子的前程而与她欢好。李雪莲愤怒而失望,十多年的上访生活、无数个孤单寂寞的夜晚,都没有击倒她。这次,赵大头这个混蛋却把她击倒了,严重地伤了她的心。她病了,被迫着重操“旧业”,继续到北京上访;被迫着从对新生活、正常生活的向往中堕入旧的生活之路。她的固执几乎摧毁了她的大半生。值得吗!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大头的挽留是微弱的,从影片后续的发展来看,大头的阴谋和虚伪似乎得到坐实。但是,爱情、感情以及爱与性从来不简单,从来都是有着太多的纠缠。纯粹的爱情、感情有吗?人与人的相得相知、在一起难道不是一种积极的妥协和理解,难道不是互相的原谅和宽容。所有的爱都是有瑕疵的。 影片在爱情上的刻画是相当无力的。当然,导演、编剧志不在此。但是,我们更应该确定的是,爱情确实可以打败一切,确实可以开启一种新的生活,确实能够让人走上一条向上的道路。而不是陷在人生的陷阱里不能自拔。人生有时就是一个陷阱,绕来绕去,却不幸把自己绕进去了。李雪莲是个不幸的女人,在很大的程度上,也是她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二、李雪莲:我不是潘金莲 李雪莲的错误或者说心结在于,她过于看重别人对她的评价、观感。前夫说你是潘金莲,你就是潘金莲?法院、政府、领导、邻居说你不是潘金莲,你就不是潘金莲?她总是要寻求自己想象、期望中的正义、公道,总是希望得到明确的肯定和“平反”。她是一个不成熟的“小人”。表面上看,她是一位女权主义者,实际上却是一位低低在下的奴家;她渴求上面、他者的印章、承认。真正的女权主义者是敢于说出“老娘就是和隔壁的老王睡了”的人。李雪莲显然不是。但她也不是循规蹈矩的农村妇女,也不是传统意义上忍气吞声的家庭妇女,她也反抗,她也懂得斗争的策略以及具体的方法,利用自己的人脉,调动、支配各种资源。但她的出发点和目标,与生活的真理显然是背道而驰的。她不是社会生活中理性的一员。她是一位边缘人,她走上了一条找不到自己的不归路。是不是潘金莲,有什么重要呢!用十多年的时间取得不是潘金莲的肯认,有何意义?失去的如何再次获得。 短暂欢愉的片刻,她貌似得到了永久的恢复。但是不久,她又迅速堕入昨日的生活世界——上访。上访是她的一个魔咒,是她的一个心病,是她的一个怪圈。大头激烈的爱,暂时压服了她,却没有真正治愈她。 潘金莲,不过是小说《金瓶梅》中一位女主的名字,后世却把她当做荡妇的代名词。但是,李雪莲的前夫对她的论定,也不能说毫无道理。潘金莲在嫁给武大郎之前,贞操被其主人所夺;而李雪莲在嫁给前夫之前,曾和前男友发生性关系。仅此而言,李雪莲的前夫将潘金莲的帽子扣在李雪莲的头上,也合乎事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必为了语辞之争,毁掉自己正常的积极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必须重启,未来的幸福必须追求。人生的陷阱不要自己绕进。 三、家的缺乏 鲁迅的《祝福》中,祥林嫂子也是孤身一人,但却无往不在家族的枷锁之中。家在彼时鲁迅的笔下,成为压迫的象征。而在当代中国,家在很大程度上确实分崩离析了。父母兄弟散在全国各地,夫妻子女多是天各一方。此时代确为过渡时代也。从李雪莲的故事中,我们也差不多可以看出家的缺乏。李雪莲的离婚,基本上导致了她的孤身一人。不错,她有一个弟弟,出场了片刻,那是李雪莲请他摁住前夫,协助她杀人。前夫抛弃李雪莲后,她便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孩子,失去了家。一个人是不能称为一个家的。然而她的原生家庭也整个地消失了。李雪莲的父母何在?即使有个弟弟,其影响也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家,在故事中表现得非常弱。大头、暗恋者、老乡小义、八竿子打着的王公道,都不是亲人,都只是一些比较外围的力量。而大头的爱情又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禁不起考验,实在不能内化为李雪莲的支撑力量。不得不说,正如郭德纲教训他的徒弟何云金:这段没设计好。家的缺乏,确实是此片的一大败笔。当然,这种设计,也是整个时代家之弱化的一个表征。我们每个人与外部世界的关联,事实上距离家也是越来越远,而与外界的主体、力量走得更近。然而,我们又不得不承认,真正的幸福却是向内的,却是家庭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李雪莲会在一场欢爱之后说: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