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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菜楼夏令营之十八

来源:谢志浩的自留地 作者:谢志浩的自留地 发布时间:2017-08-11
摘要:书菜楼夏令营之十八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10月第1版,2000年12月2印潘光旦之所以成为襄助梅贻琦校长的得力助手,一方面两位先生具有推己及人的修养,另一方面两位先生都是坚定的自由教育论者。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师生,暂驻
书菜楼夏令营之十八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10月第1版,2000年12月2印潘光旦之所以成为襄助梅贻琦校长的得力助手,一方面两位先生具有推己及人的修养,另一方面两位先生都是坚定的自由教育论者。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师生,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伴随着抗战相持阶段的到来,物质上的困顿,是师生头上的一道紧箍咒,精神上的管控,则是师生头上的另一道紧箍咒。特别是1939年,教育部在大学推行两个举措——施行导师制和设立训导长,这才是刚刚开始,更有甚者,开设课程须得到教育部的核准。党国大员潘公展还要所有大学老师加入国民党,成为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如此才能保证大学生思想的纯粹。潘公展的文章刊载在1939年5月12日、13日出版的昆明《中央日报》之《每周专论》栏目,题目是《教育上的两个迫切问题》,一是教师思想问题,二是青年营养问题。潘公展的大作,看起来似曾相识,附在潘光旦先生《异哉所谓教师的思想问题》一文之后,转引如下。第一,教师思想问题 三民主义既是抗战建国的最高准绳,则在三民主义的教育政策下所培育的青年,无疑的应该全是三民主义的信徒。青年思想原来不应再有问题,但是事实上,目前真能认识三民主义和信仰三民主义的学生,还不过是一部分,而且竟还有些学生迷惑憧憬于不合国情的幻想。这不能徒责青年,实在应该由教师负其责任。总理说:“要中国不亡,惟有振兴我们的教育,才是根本办法”。总裁说:“现代国家的生命力,由教育,经济,武力三个要素所构成,而教育是一个事业的基本”。他们所以重视教育如此,可见教育是“思想的国防”,也就是“精神的国防”。如果教师不竭其全力,用三民主义的坚固工事,在青年思想上建筑国防的基础,就决不能达成抗战建国的革命教育的任务,故在国民政府下之学校当局,自校长教授以至职员,理应全是三民主义的革命战士。夫以三民主义建国治国的中华民国,而可一听身负教育重任的教师,超脱于三民主义之外,驯至不免有人视征求教师入党,似乎为不应该有的举动,宁非教育界的一怪现象!须知今日的青年思想的岐误,与其说是青年思想问题,不如说是教师思想问题。我敢说,教师思想如果一致,如果纯正,学生思想是绝无驳杂的问题的。必须教师自身先对三民主义有深切的研究,有真诚的信仰,进而见之于笃实践履的行动,发挥生死以之的精神,然后可以示范后学,可以感导青年。教师们所潜心研究的学科,尽有不同,所指导传授的技能,尽可各别,而其为国家为民族培育青年的旨趣,则不可不一律遵从总理的遗教,总裁的训示,以实现三民主义,引为自身的责任。总裁去年在第三次全国教育会议致辞,曾痛切的说道:“过去教育上趋向不坚定,信守不专一,已经耽误了十载的光阴,造成了严重的困难,我真不肯不希望我们教育界为国家民族的前途,为当代青年和后代国民的幸福,而真诚确实的归于一致。我愿我们教育界各位贤达,一心一德,同志同道,决心集结到三民主义的总目标之下,为中国革命而努力”。所以我希望此次出发视察的省督学和专员,首先应该注意到这个教师思想问题。尤其要用万分诚意,万分的努力,协助推动学校党务的发展。尽可能的,大量征求学校教师为本党党员,切实做到典型的三民主义革命战士。同时应该认真考察学校的图书室,以及学校附近的社会,有无违反或曲解三民主义,以及违反抗战建国纲领和国民精神总动员纲领的书刊,依然存在和流布,如果有的话,就该任劳任怨,协助地方党政当局,和学校负责人员,切实依法肃清,以拯救一般青年的无辜被毒;也可以免得他们不知不觉的坠入陷阱之中,到了将来后悔不及。(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五)第306——307页)谁都知道,国民党是一个具有高度意识形态的政党,早就十年以前,国民党就对孙中山搞造神运动,中国公学的校长胡适先生,将总理纪念周搞成学术讲座,撰写《知难行亦不易》,与孙中山的知难行易,进行磋商,被扣上反动文人的帽子。但是,由于国民党统治的不平衡,也由于派系斗争,没有办法对自由教育的理念和实践,进行清算,以至隐忍了十年。“过去教育上趋向不坚定,信守不专一,已经耽误了十载的光阴,造成了严重的困难”,这番话确实痛切,蒋中正深知,教育的失误是最大的失误,思想政治工作薄弱了,对青年的思想政治教育抓的不够。潘公展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在以党治国理念的指导之下,深入贯彻总裁的训示,党化教育,大有可为。训导学生活动,管控教授课程,还不是根本的办法,有朝一日,所有教师都成为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何愁三民主义不能贯彻始终!潘公展心思很缜密,还要求省督学和专员事必躬亲,到各学校图书室,筛选出有违或者曲解三民主义的图书,以免荼毒学生。省督学和专员想深入贯彻的指示精神,来到属下各学校图书室,愁眉不展:到底那本图书有违三民主义呢?只能等因奉此,谆谆告诫各学校不得收藏有违三民主义的书刊,有校长抽出周佛海的《三民主义的理论体系》,问是否属于当禁之列?省督学惶惑不已,中央也不开列一个禁书书目,谁知道哪本书有违呀?潘光旦先生分析了大学校园,自然科学、人文学科、社会科学与三民主义的关联后,接着指出:作者就公展先生这篇文章以及其它类似的报章稿件看,以为三民主义目前已到达一个歧路的路口,一条路是宗教化,一条路是真正的思想化。许多服膺三民主义的人无疑的是希望它走第一条路,他们希望中山先生可以成为教主,中山先生的学说成为一成不变万古不磨的经典,并且希望人人可以成为信徒(公展先生文中即一再用到信仰与信徒等字样),人人可以布道。从这个立场,无疑的大学教师是十有九个不合格的了。公展先生所暗示的责任问题大概就在这里无疑了。不过,大学教师似乎根本不感觉到有这样一种责任。他们中间,有少数是已经入党的,但入党是一回事,宣传主义往往又是一回事,好比西洋的基督教徒不必尽人要负起宣教的责任一样,至于绝大多数未入党的自更无从了解这种责任。不过这些未入党的教师,据作者的观察,对党与主义却也并不存什么偏见,他们中间更有不少的人对主义抱着一个积极的希望,就是,希望它走第二条路,就是思想化。他们认为宗教化是一条绝路,而思想化才是一条活路,三民主义的理论也许已经是相当成熟,但总还不能说已经到一个十全十美无可增损的程度。中山先生是一位虚怀若谷的思想家,九原可作,自已一定也有这样的一个观感。既可增损,则此种增损的责任便应公诸国内以至于国外的一切有学术思想的人,其中最责无旁贷、而作者以为也最乐于承受的人,应该就是这一班大学的教师。不过就目前在歧路口的形势论,这样一个责任是几乎不可思议的,中山先生的学说应该如何解释,归谁解释,目前已有严格的限制,又何况增损呢?不过我们希望服膺三民主义的人要了解,这终究是一个孔子所说的自画的政策。自画是进展的反面。(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第304——305页)潘光旦先生乃大勇之人,敢于批逆鳞,踏着胡适先生的足迹前进。国民党用十年时间,才找到了政治核心。做事不干脆,拖泥带水,暧昧含混,以至于到了1939年,还没有在全党确立中山思想的绝对权威,总还有人些人,想把中山先生的学说往思想化方面进行塑造。《中国之命运》虽然是1940年的出台的,但,此前党国干城陈立夫、潘公展就已经摸透了总裁的心思,坚决捍卫将中山先生的学说进行宗教化的塑造。为此,准备下一番功夫,将所有教师发展成为党员。这就是国民党的不成熟之处。所有老师成为党员,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国民党政府建立有十多年,无奈,组织建设依然是一块短板,这块短板还不是一般的短,简直是短到家了。西南联大曾经成立党义教学委员会,陈雪屏、周炳琳、姚从吾、贺麟、崔书琴五位教授担任委员。其中,陈雪屏教授是青年团分团干事长,姚从吾教授是中央直属区党部书记,但,陈雪屏和姚从吾两位在西南联大,言动行止,尽可能淡化青年团分团干事长和中央直属区党部书记的政治身份,一派学者风度。这件事情,充分说明了国民党在西南联大组织建设的落后。蒋中正的上台,得益于蔡元培与吴稚晖、张静江、李石增四位元老之支助,蒋中正视四位先生为“商山四皓”。 蔡元培先生作为现代学界泰斗,主持北京大学和中央研究院,则是先生一生的两大功业。南京国民党政府成立之后,蔡元培先生明确告诉蒋中正,国民党不能包办学术和教育。蒋中正叫苦不迭,这个样子,怎么推行党化教育?也就是说,蔡元培先生、胡适先生、梅贻琦先生,信守自由教育,都是党化教育的“绊脚石”。抗战期间,蔡元培先生寓居香港,陈立夫和潘公展在陪都重庆,正好可以大展宏图,大显身手,为实现梦寐以求的党化教育目标而努力奋斗。其实,潘公展、陈立夫差一步,就成功了,党既然是先进分子,哪能所有老师全部加入一个党派的道理呢?又不是小孩过家家。既然全面突破有困难,为什么不搞重点突破呢?每个系都有党支部,建立党的基层组织,然后,一级紧套一级,环环相扣,陈雪屏和姚从吾两位教授,不能爱惜羽毛,要从繁忙的教学工作中,抽身而退,组件西南联合大学党委常委会,陈雪屏担任党委书记,姚从吾担任担任党委副书记,梅贻琦担任党委常委、校长,训导处不必说,教务处和总务处,都要设立党总支。试想,如果在抗战之中,国民党在西南联大完成较为健全的组织建设,倒孔运动、一二·一运动两大群体性事件,有可能被西南联大党委成功化解。至于潘光旦和老朋友闻一多,组织要及时约谈,进行诫勉谈话。大学设立训导长,潘光旦作为正处级领导,不仅不支持国民党在西南联大的工作,私下叽叽喳喳也就算了,竟然还在报刊上发布政治性言论——《论大学设训导长》,是可忍孰不可忍,解除潘光旦西南联大教务长职务,勒令回到社会学系担任普通教授,以观后效。至于闻一多,曾经被某刊评选为公共知识分子,以攻击政府,侮辱党国为能事,在抗战的紧要关头,是何居心?是何肺肝?查该教授以屈原、杜甫为研究范围,一点都没有受到两位爱朝廷诗人的感染,反其道而行之,背叛民族,大逆不道,所言所行与汪精卫和周佛海无异,特令西南联合大学立即开除闻一多教籍,其它任何学府亦不得录用。还有一些知识分子,总是为国民党评功摆好,为国民党招魂,道听途说,还以为国民党有多少自由似的,导师制、训导长、课程备案、逼迫老师入党,桩桩件件,所有这一切,哪里有一点自由的气息!新中国,导师制、训导长、课程备案、逼迫老师入党,哪一件也不搞。当然本着为同学负责的精神,老师对课程大纲进行自我审查,特别可喜的是,广大老师主动追求政治进步,自觉自愿加入共产党,新旧社会,真是两重天啊!且听潘光旦先生接下来是如何论述抗战与入党的辩证关系:有人说,宗教化的一条路对目前抗战的局势特别的有利。教师是领导青年的人,他们处的是一个提纲挈领的地位,所以假若他们能扫数入党,成为主义的信徒,则全国青年必风靡景从,而抗战建国的壁垒必可以十百倍的更加坚固。无疑的,公展先生的立场就是这样的一个立场。不过这是无须的,而也是不一定有效的,爱国家、爱民族、拥护国民政府、支持抗战建国的国策,时至今日,早已成为全国人共通的意志,初不问一个人是不是党员,信仰不信仰三民主义。国民参政会的组织是谁都晓得的,参政员中间有不少是国民党以外的别党别派与无党无派的人,而参政会的历史是和抗战的历史同时开始的。若说无党籍与不信主义的人不免削弱抗战的力量,则参政会是一个最大的反证。若说必须人人有党籍才足以增强抗战的效率,则与抗战同时开始的参政会便是一个绝大的错误。目前直接间接参加抗战工作的人中间,究竟有多少是党员,多少是非党员,我们没有统计,怕谁也没有统计过,但我们相信非党员是要比党员多得多。抗战与入党与否没有不可须臾离的关系,好比做人与信教与否没有不可须臾离的关系一样。这是无须的说法。目前反对抗战国策与夫认贼作父的人中间,非党员固然不少,党员也不乏其人,汪精卫如何了?周佛海如何了?周佛海不还写过一本《三民主义的理论体系》么?这是未必有效的说法。(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第305页)陈立夫、潘公展立意对大学进行管控,固然有着时局的因素,汪精卫1938年底到达河内,发表艳电,表明心迹,去意已决,走“曲线救国”之路。汪精卫的行为,给国民政府以沉重的打击,朝野上下,如何提振抗战建国的信心?确是摆在国民政府面前的一道难题。蒋总裁既然明言,教育是现代国家的一个基本,那么,抗战建国时期,也不会例外。人们不会忘记,抗战之前出现的低调俱乐部,就有著名学者的身影。汪精卫投日,会产生一连串不良反应,老师欠缺家国情怀,课堂内外与学生接触的过程中,流露出低调的情绪,都有可能产生负面的影响。只是令陈立夫、潘公展想不到的是,三大提振教师抗战信心的举措——大学设立训导长,教师开设课程须经高等教育司核准,所有老师应成三民主义的信徒,都受到了西南联合大学的抵制,哪一次,还都少不了潘光旦倔强的身影。李泽厚先生曾经提出“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大意是说,个人的独立与国家的独立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张力,大敌当前,追求国家的独立,便是迫在眉睫的紧要大事,知识分子投身于国家的独立运动中,极有可能让渡一部分人格的独立,从而可能丧失自由之思想。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有可能产生一种囚徒困境。这一切,如果说以前还以比较暧昧的形式存在,在抗战的洪流之中,竟然成为了一种现实。潘公展这样的党国大员,要求老师大量加入国民党,进而成为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以便建立“思想的国防”,不正是救亡压倒启蒙的一个鲜活例证吗!如果这一要求完全彻底实现了,自由教育岂不敲响了丧钟?后果是摆明着的,教育将会成为一种宣传。如果说以前的宣传大体上体现在文化界,抗战军兴,看来宣传要进入教育界了,潘光旦先生作为自由教育的信徒,自然会受到放逐。田园将芜胡不归,田园将芜胡不归!笔者1985年入读中国人民大学,教党史的老先生,都会有一番夫子自道——研究无禁区,宣传有纪律。在很多方面,咱们都是有所取法的,比如说到“宣传”,百年中国“宣传”的始作俑者,来自奉行三民主义的国民党。风起于青萍之末,党国大员的种种举措,都有一个明确的指向——少一份教育,多一份宣传。思想敏锐的潘光旦先生,以大无畏的精神,写出檄文——《宣传不是教育》、《再论宣传不是教育》,捍卫自由教育的领地。事情的缘起是这样的,1940年寒假,西南联合大学的同学到昆明郊县做了些兵役的宣传,有举办过不止一次的兵役宣传讨论会,在讨论会的布告上用大字写着:宣传也是一种教育。潘光旦先生写《宣传不是教育》,就是为了向热心宣传的人进一言:宣传实在不是教育,不宜与教育混为一谈,教育工作是越多越好,宣传工作是越少越好,一件用一张嘴或一支笔来做的工作,要真有教育的价值,真值得向大家提倡,那就不客气地叫它教育就是了,大可不必袭用宣传的名称。(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五)第391页)潘光旦先生说,宣传与教育都是一种提倡知识的工作,双方相同的只限于这一点,不同之处可就多了。教育与宣传的根本假定便不一样。因为假定不一样,于是提倡或实行的方式也就大有分别。教育假定人有内在的智慧,有用智慧来应付环境、解决问题的力量。教育不预备替人应付环境,解决问题,而是要使每个人,因了它的帮助,十足利用自己的智慧,来想法应付,想法解决。教育又承认人的智慧与其它心理的能力虽有根本相同的地方,也有个别与互异的地方,凡属同似的地方,施教的方式固应大致相同,而互异的地方便须用到所谓个别的待遇。根据这两层,近代比较最健全的教育理论认为最合理的施教方式是启发,不是灌输,遇到个别的所在,还须个别的启发。(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五)第392页)宣传便不然了。他所用的方式和教育的根本不同,而从方式的不同我们便不能不推论到假定的互异。宣传用的方式显而易见是灌输,而不是启发。它把宣传者所认为重要的见解理论,编成表面上很现成的,很简洁了当的一套说法,希望听众或读者全盘接受下来,不怀疑,不发问,不辩难,这不是灌输么?这种灌输的方式是说不上个别待遇的。说法既然只有一套,或差不多的几套,又如何会顾到个别的不同呢?从这种提倡或实行的方式,我们便不由得不怀疑到从事于宣传工作的人多少得有如下的假定,否则他便不免气馁,而对于他的工作无从下手。他得假定智慧是一部分人的专利的东西,只有这一部分人,比较少数的人,才会有成熟的思想,才能著书立说,才有本领创造一派足以改造社会、拯救人群的理想;其余大多数的人只配听取,只配接受,只配顺从;至少,这些人虽有智慧,那程度也只到此为止,说不上批评创造。(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五)第392页)潘光旦先生的《宣传不是教育》在《今日评论》第3卷第8期发表一个星期后,昆明版的《中央日报》很快发来了一篇社论,题目是《教育家的大责重任》,《中央日报》的秀才,主要发挥两点:确立中心思想,重视革命工作。且看社论如何确立中心思想?往昔学界人士,有感于思想自由之说者,以为幻想空论,不妨清谈,立异标新,可称诡辩,于是稗贩学说,莫衷一是;他如顽固之徒,抱残守阙,又以为教育乃清高事业,应与政治绝缘。殊不知国家存亡,民族生死,既已间不容发,断不容各逞臆说,贻害青年,而教育原为国家作育新民,栽培英俊,自更与政治法律等息息相关,唯其如此,欲国民之众志成城,必先求教师之一心一德,欲国民之见危授命,必先求教师之赴义争先。教育家而果皆以总裁之心为心,以总裁之志为志,则必首先对“建国原则”之三民主义,确立生死不渝之信仰,然后一切“脱离现实之空想”,“侥幸成功之幻想,可以一扫而空。夫以全国之校长教师,服从总裁之领导,“奋其毅力”,“发其热诚”,则十年二十年前,我国教育之无中心无本质所发现之缺点,“散漫凌乱,自私自利之风习”,必因教育家之一致努力,而焕然改观。(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五)第404页)社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二十年来中国教育一直存在“散漫凌乱”的弊病,从1939年往前追溯二十年,则是1919年,无疑,“散漫凌乱”的病灶是以北大为大本营的新文化运动,始作俑者则是蔡元培先生提出的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为号召的多元主义,依托于多元主义而产生的“散漫凌乱”之弊,在抗战时代,已经成为国家一大“公害”,改弦更张,悬崖勒马,必须以一个中心,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取而代之,才能一心一德,众志成城。既然中心思想已经确立,那么接下来,只须重视革命工作,就万事大吉。少数学校教师,在平时不无怀着一种错觉,以为只要能够传授学生以知识技能,已经尽了他们的天职。姑无论这种见解是否合乎真理,但至少我们得说,在此抗战建国的非常时代中,抱这种狭隘观念的教师,断不能负起领导青年的责任的。不但如总裁所示教师之对于学生,必须于知识技能之传习以外,更“毅然肩负指导学生思想,陶铸学生品性,管理学生生活,锻炼学生体力,健全学生人格之责任”,而且应该认识,教育本身就是一种革命工作——革命的宣传工作。须知孟子所谓“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这是教育,也就是宣传,教育者无他,持久的宣传罢了。有人以为没有纯文艺,凡是文艺,都是宣传。我们对于教育,也可以这样说。总理曾经有一段话:“人类的天性,本拉丝没有蜜蜂和蚂蚁的天生长处,所以能够变好的原故,多半是由于学习。普通人要学习,便是不知,先知先觉的人要他们知,便应该去教育,这便是宣传”。孔子为万世师表,中国历史上一个最伟大的教育家,可是总理却称颂孔子是最有力量的宣传家,他说:“今日中国的文化能够和欧美的新文化并驾齐驱的原因,都是由于孔子在二多年前所做的宣传工夫”。即此可认教育,的确就是宣传,毫无疑义。宣传是革命建国的重要工作,而教育家在实质上就天天负起这重要任务,如何可以忽视革命工作,以为与我无干呢?我们常说,要实施三民主义的教育,所谓三民主义的教育者,三民主义的宣传而已。不但讲“公民”,讲“党义”,离不开三民主义,推而至于教“国文”,教“史地”,教“卫生”,教“常识”,教“体育”,乃至教一切社会科学,都应该把三民主义的精神灌输进去。须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夫然后可谓尽三民主义的教育之能事,可谓无负革命工作之重大使命。(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五)第404——405页)这一段说的再明白不过,教育者无他,持久的宣传罢了,灌输三民主义,须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依照此种思路,教育自身不具有独立的价值,如果说有价值的话,也不是教育本身的价值,只是具有一点宣传的附加值而已。至于宣传,则以为借助总理孙中山、总裁蒋中正两个大人物,顾盼自雄,予取予夺,将教育视为囊中之物。看起来何兆武说国民党有意识形态,还是低估了,简直全是意识形态,对学术自由、思想自由,无所不用其极,要将三民主义灌满所有的社会科学,怕起孙中山于九原之下,也要连连摇头。从表面上看与潘光旦先生的文章没有特殊关联,全篇无一句,提到潘光旦先生,实际上却是针对潘先生的言论。潘先生说的很明白,写宣传文字的人,喜欢躲在幕后,中央日报的这篇社论,就是如此风格。潘光旦先生出来迎战,写出《再论宣传不是教育》,载《今日评论》第3卷第14期。潘光旦先生在该文中,阐明旧日的所谓教育,大部分是灌输而不是启发。但中国的教育始终没有忘记启发的原则,夫子循循然善诱人,“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君子之道,喻也;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以宣传当教育的人,只知道做些道而牵,强而抑,开而达的工作。有意思的是,在潘光旦先生眼中,孔夫子是一位教育家,孟子则是一位宣传家,开启了把教育当宣传的传统,有一种政教合一的取向。潘光旦先生直陈:我以为当前教育的最大的危险,就是在一部分从事教育事业的人心目中,教育和宣传混淆不清,甚至于合而为一。所谓社会教育,或公民教育,名为教育,实际上大部分是宣传,可以不用说。即如比较严格的学校教育里,宣传的成分近来也一天多似一天,而主张宣传就是教育的人还虑其太少,而虑之之人事实上有不尽属一派,于是流弊所至,非把学术自由、思想自由的学校环境变换做宣传家勾心斗角出奇制胜的场合不可。在最近的几年里,这种明争暗斗的大小局面,已经是数见不一见。学生的社团生活里,课余作物上,甚至于数仞的门墙之上,随在可以发现此种争斗的瘢痕!我们真不知道这种宣传,和因所宣传的内容不同而因引起的更多的宣传,究有几许教育的意义,几许学术的价值,更有几许作育人才的功效。唯一的效果是鼓励青年们入主出奴的情绪与行为罢了。(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五)第400页)让政治的归政治,让教育的归教育,建构正常的“政教关系”,这是潘光旦先生的中国梦。遗憾的是,政治的争斗和扰攘,在大学校园日甚一日,以至于昆明之大,已经很难安放得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同为西南联大哲学系同学,汪子嵩、何兆武和殷福生之间,由于政治站位不同,已经不能保持正常的同学关系了。学术自由、思想自由,日益为意识形态所浸润,流风所及,连自由教育论者潘光旦先生,都站出来,成为民主斗士了。有谁能想到,当年的新月派重要人物——潘光旦,有朝一日,会成为又红又专的教授,因之,西南联大成为一所又红又专的学府。这里面的脉络,其实是很清晰的,国民党实行以党治国,在学校进行党化教育,激发了更加浓厚的意识形态倾向,不尽属一派的意识形态,一二九以来,在内忧外患面前,双方的交锋,日益激烈,日积月累,早晚有一天,大学会成为意识形态的前哨。宣传家对教育家所不满意的,是学程之中,事实多而理论少,经验多而理想少,细节目多而大原则少,各方面平均的议论多,而单独一方面的发挥少,铺叙已往与现在的多,而悬测未来的少,教人增加批评能力的努力多,而教人兴起信仰精神的努力少。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除非有一天,宣传借了政治的力量,完全把教育排挤出去,学校的环境完全变做宣传的场合,教师完全变做宣传家,这局面是无法改变的。(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五)第401页)潘光旦先生保持了一份自由教育论者的底气,不大相信,学校的环境完全变做宣传的场合,教师完全变做宣传家,有一天会到来。潘光旦先生的挚友——闻一多,也不相信。闻一多先生跟张世英和彭兰说,现在一定要走出象牙塔,早晚有一天,还回到象牙塔,在学术方面,进行自由的探索。《再论宣传不是教育》就要归结全文——我国目前的教育是正在一个很危险的过程中,一方面旧时原有的宣传的成分既未能廓清,而新的宣传的成分又已经纷至沓来;另一方面,我们所特别提倡的几种教育,又无形之中正在替宣传清宫除道,并且做一个有力的前驱。如何消弭这种危险,是目前教育的一个最大的问题。(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五)第403页)
责任编辑:谢志浩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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