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毕业典礼——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2017年毕业典礼教师代表袁治杰的致辞
来源:瀛洲談海客 作者:瀛洲談海客 发布时间:2017-07-07
摘要:亲爱的同学们、老师们、家长们: 大家好!今天我非常地激动,因为今天的毕业典礼,于我个人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奢求。2003年我拿到了生平第一张学位证,当时因为非典,没能参加毕业典礼。2007年我政法大学的硕士同学们毕业之时,我还在德国继续读书。同一年法兰
亲爱的同学们、老师们、家长们: 大家好!今天我非常地激动,因为今天的毕业典礼,于我个人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奢求。2003年我拿到了生平第一张学位证,当时因为非典,没能参加毕业典礼。2007年我政法大学的硕士同学们毕业之时,我还在德国继续读书。同一年法兰克福大学的硕士同学们毕业的时候,我却因病延期了。等到2012年法兰克福大学博士学位庆典之时,我早已回国数月。天意弄人,拿了4个学位,却从未参加过一次毕业典礼。直到今天,这个心愿才得以实现。今天我也非常高兴,在座的很多同学我都亲自教过,你们都达到了很高的学术水准,我真心地为你们每一个人骄傲。我也很荣幸能够作为教师代表,在法学院首次毕业典礼上致辞。所以我也就索性用“我的第一个毕业典礼”作为今天致辞的题目了。毕业典礼,当然是在庆祝毕业了。可是,“毕业”这个词,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毕业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完成了学业,这是一个面向过去的词,可是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并不是想回顾过去。回顾过去那是你们十年返校、二十年返校时的事情。其实,毕业就是graduation,graduation是什么意思呢,用“毕业”来翻译这个词并不能体现它的真实含义,graduation来源于拉丁文gradus,意思是步伐、台阶,通过这个环节你要迈出一步,进入到下一个台阶了。英文的“毕业典礼”这个词也叫做Commencement,意思就是开始。这些词都是面向未来的。我今天就想讲讲我的毕业,讲讲我迈出的第一步,讲讲我的开始。2003年非典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满以为百分之百能考上研究生的我,民法150分的试卷只得了78分,这对于一个后来的民法学者是何等的打击可想而知。得知成绩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非典。我们都被关在法大校园里,工作也没有办法找,关久了连找工作的意识都没有了。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喝酒、打牌,一脸彷徨。那时候国家司法考试要毕业之后才能考,非典结束之后我才终于醒悟过来,收拾行囊,开始准备考试。考完司法考试离考研只剩两月,索性就再考了一次。在经历了重大挫折之后,两次考试都顺利通过。直到这时,我其实都还没有毕业,我内心依然不知何去何从,我并没有真正迈出自己的脚步。其实很多同学这时候都会觉得彷徨,不知所措,然而,等待戈多,等待本身也是非常重要的。直到5月份遇到薛宝玲,我的脚步才真正迈出。薛宝玲是一个很普通的妇女,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嘴里面只会用陕西话不停地说“我没有犯法”。“我没有犯法”这五个字就这样永远地烙在了我的心里。她是一个普通的妇女,原本拥有美好的家庭,从她原来的照片上,你可以看到一幅青春、乐观、积极向上的面孔。只因在南宁的救助站里被保安多次强制猥亵,就变成了这样。之后历经漫长的讨要说法的过程,其间多次遭受打击,她的病情也越来越重,严重的时候会直接把丈夫的胳膊咬得出血。当我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帮帮她,虽然自己一文不名。我们一帮学生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当时面临的紧要问题,无外乎是法律上怎么办,如何治疗,以及怎么能够引起关注。那时候水平低,但是胆子大,我也就自告奋勇草拟了上诉状,提出了100万的精神损害赔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法院竟以逾期未交纳上诉费用视为撤回上诉,一审判决自动生效。其后2006年,2007年,2008年,法院一再以各种程序理由拖延审判,连病情鉴定,竟然先后进行了五次,南宁、北京、西安、河南的省级医院以及上海的司法部司法鉴定中心,都进行过鉴定,这让我深刻感受到了制度的平庸的恶可以有多恶。递交了上诉状后我们就开始募集捐款,虽然没有获得巨大的成功,但也募集到了一万多元,短暂地维持了她的治疗。为了通过媒体推动,我们联络《南方周末》进行了整版的报道。天则经济研究所也召开了一场专门的研讨会,我当时联系了婚姻法权威巫昌祯先生,她为了案件几经奔波,还专门帮我们联系全国妇联等机构。研讨会上茅老先生也亲自出席发言。其实,不仅是南方周末,新华社这样的权威媒体也做过报道,尽管如此,案件毫无进展。我们援助团也越来越觉得撑不下去了,给医院的钱也早就不够了,我们只好把他们安排住在昌平一家小旅馆里面,老板很和善,也很同情他们。但是薛宝玲的精神状况会影响旅馆的生意,时间久了老板也就开始不满意了。这都是人之常情,我们依然非常感激老板的宽容。最后我们援助团也支持不住了,我自己也开始想办法筹集上学的钱,最后只好把他们送回了老家。十多年来,我脑海里经常会浮现她的身影,耳畔经常会回旋起那句“我没有犯法”。我经常会想她现在怎么样了,病情是否有些好转了。也常常会想起她的丈夫,那个不离不弃照顾着她的憨厚汉子。可是除了2008年《南方周末》再次追踪报道之后,就杳无音信。南宁的司法部门采取了一如既往的拖的策略,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我很难想象在她离开我们之后的艰辛状况,她这些年又经历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当年参与其事的诸君,如今已是江湖零落鬓成霜,想来不胜唏嘘。援助薛宝玲,是我大学毕业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社会。我感受到了社会的善良,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助,更感受到了整个社会的无助。毕竟,当新华社、《南方周末》的重磅出击都无济于事时,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穷学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然而,我感受更深的却是制度之恶、平庸之恶。虽然那个时代,曾经涌现出一波又一波的通过个案推动正义的尝试,但我依然坚信,制度的变革才是最重要的。恶的制度会隐去人们心中的善,让原本善良的人变得面目狰狞。而制度的变革与完善,既有赖于深入的学术研究,也取决于世道人心。而这,正是我选择现在这份职业的原因,也是我和同事们创作儿童法治教育绘本的初衷所在。援助薛宝玲,可以说是我自己的毕业典礼。通过这场漫长而又令人揪心的毕业典礼,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无怨又无悔是不可能的,但我们都可以做到无悔!我们很难改变这个世界,甚至都很难改变我们的法学院。但是,只要我们努力过,尝试过,也许什么都没有变,但至少不会后悔!100年前梁漱溟的父亲巨川先生自沉于净业湖,就是现在积水潭那个地方,我每次去积水潭医院后面的小山上,都会想到巨川先生。他在自沉前一天曾问梁漱溟,“这个世界会好吗?”当时在北京大学教哲学的梁漱溟回答说,“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那么,巨川先生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好吗?我想他也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好,只不过他让这个世界变好的方式就是死亡。他试图通过自沉来警醒世人,他的遗书《敬告世人书》就是明证。他不是用死来明志,他的死就是他改变世界的方式,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他存在的方式。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海德格尔说要向死而生,巨川先生则是向生而死。不管是向生而死,还是向死而生,塑造自我的精神家园,本质都是一样的。在这个自我的精神家园里,自己就是整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对你负责,更没有人为你负责!你必须为自己负责,更要对自己负责!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我们身穿的长袍。著名的史学家坎托诺维奇曾经说过,“只有三种职业是有资格穿长袍以表示其身份的,这就是法官、牧师和学者。这种长袍象征着穿戴者思想的成熟和独立的判断力,并表示直接对自己的良心和上帝负责。”你们大概不需要对上帝负责,但要对自己的良心负责。经过法学院这几年的学习,如今你们都身穿长袍,我相信你们已经拥有了成熟的思想和独立的判断力,已经具备了对自己的良心负责的能力。从今天开始,你们需要做的只有五个字:对自己负责!对自己负责!没错!这是我的学生成豪前些天一个晚上来看我时说过的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为自己负责,对自己负责!只有这样,你才能拥有无悔的人生。这就是我最想和大家分享的话。这是我自己的声音,也是你们自己的声音!什么是自己呢?这需要你们通过无悔的青春来定义! 今天,时间对你们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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