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妙谛大师隐居十余年,早已不问世事,可想而知,很难邀请。龙岛主与木岛主将图解中的第一图照式绘了,图旁的小字注解也抄得一字不漏,亲自送到少林寺去。果然,知客僧说妙谛大师闭关多年,早已与外人不通音问,不肯递信。龙岛主与木岛主各取一个蒲团坐了,堵住了少林寺的大门,直坐了七日七夜,不令寺中僧人出入。知客僧无奈,才将信递了进去。龙岛主与木岛主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妙谛大师即赶到,询问图解在何处。木岛主说还得请武当山的愚茶道长,妙谛大师二话不说,立即带着他们两人前往武当山。到了武当山,妙谛大师说声“我是少林寺妙谛,要见愚茶”,不等通报,直闯进内。妙谛大师走到愚茶道长清修的苦茶斋中,拉开架式,将图解第一式中的诸解姿势演了一遍,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愚茶道长又惊又喜,也不多问,便一齐到了侠客岛上。龙岛主与木岛主邀请少林的妙谛大师和武当山的愚茶道长,这样顺利,张三和李四身为龙岛主与木岛主的弟子,在邀请人上侠客岛时,带上几张图解,也应当十分顺利,想邀请谁,就可以邀请到谁。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如果你想生活得幸福,就别对外人推心置腹。”张三和李四可能也想如龙岛主与木岛主一样做,然而,他们不能那样做。 被邀请的第四批各帮会的教主、掌门人、帮主知道是一场误会后,立即投入图解研究之中。 石破天随着白自在,进入了第一个石室。石室中有十多人,有的注目凝思,有的打坐练功,有的闭着双目喃喃自语,更有三四个在大声争辩。有一个人,在打圈。白自在细看,是自己交情不浅的朋友温仁厚。此人,十前到了侠客岛。白自听说温仁厚被侠客岛邀请去了,以为他死了,曾经大哭过几次。温仁厚看到了白自在,批评他来得太迟。批评完了,温仁厚立即与白自在研究起图解来。温仁厚说,“你瞧,这第一句‘赵客缦胡缨’,其中对这个‘胡’字的注解说:‘胡者,西域之人也。新唐书承乾传云:数百人习音声学胡人,椎髻剪采为舞衣……’”温仁厚一面说,一面指着石壁上的小字注解。白自在问温仁厚怎么不给老家写信,温仁厚说竭尽心智不能参悟到图解中的十分之一二,没有时间分心理会世上俗事。说完了,温仁厚指着图解说,“你看图中此人,绝非燕赵悲歌慷慨的豪杰之士,却何以称之为‘赵客’?要解通这一句,自非先明白这个重要关键不可。”白自在转头看壁上绘图解,果是个青年书生,左手执扇,右手飞掌,神态甚是优雅潇洒。温仁厚道,“白兄,我最近揣摩而得,图中人儒雅风流,本该是阴柔之象,注解中却说:‘须从威猛刚硬处着手’,那当然说的是阴柔为体、阳刚为用,这倒不难明白。但如何为‘体’,如何为‘用’,中间实有极大的学问。”这个见解有一些道理,白自在点头说,“不错。”白自在说完,给温仁厚介绍孙女婿石破天。石破天跪倒磕头,温仁厚说声好,不怎么瞧上一眼。温仁厚左手学着图中人的姿式,右手突然发掌,呼的一声,直击出去。然后对白自在说,“左阴右阳,多半是这个道理了。”白自在刚刚来,还没有细看图解。白自在诵读壁上所刻注解,“庄子说剑篇云:‘太子曰:吾主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缦胡之缨,短后之衣。’司马注云:‘缦胡之缨,谓粗缨无文理也。’”然后说,“温兄,‘缦胡’二字应当连在一起解释,‘缦胡’就是粗糙简陋,‘缦胡缨’是说他头上所带之缨并不精致,并非说他带了胡人之缨。这个‘胡’字,是胡里胡涂之胡,非西域胡人之胡。”温仁厚不同意白自在的理解 ,摇头,说,“不然,你看下一句注解:‘左思魏者赋云:缦胡之缨。注:铣曰,缦胡,武士缨名。’这是一种武士所戴之缨,可以粗陋,也可精致。前几年我曾向凉州果毅门的掌门人康昆请教过,他是西域胡人,于胡人之事是无所不知的。他说胡人武士冠上有缨,那形状是这样的……”温仁厚说着蹲了下来,用手指在地下画图示形。石破天听他二人议论不休,自己全然不懂。石破天不识字,石壁上的注解看不了,听了半天,全无趣味。 石破天没有什么事可做,信步来到第二间石室中。七对人各使长剑,正在较量。剑法各不相同,却变幻奇巧,都很精奥。一个白须老者和一个黑须老者拆了数招,立即罢斗。白须老者说,“老弟,你刚才这一剑设想虽奇,但你要记得,这一路剑法的总纲,乃是‘吴钩霜雪明’五字。吴钩者,弯刀也,出剑之时,总须念念不忘‘弯刀’二字,否则不免失了本意。以刀法运剑,那并不难,但当使直剑如弯刀,直中有曲,曲中有直,方是‘吴钩霜雪明’这五个字的宗旨。”黑须老者摇头,说,“大哥,你却忘了另一个要点。你瞧壁上的注解说:鲍照乐府:‘锦带佩吴钩’,又李贺诗云:‘男儿何不带吴钩’。这个‘佩’字,这个‘带’字,才是诗中最要紧的关键所在。吴钩虽是弯刀,却是佩带在身,并非拿出来使用。那是说剑法之中当隐含吴钩之势,圆转如意,却不是真的弯曲。”白须老者说,“然而不然。‘吴钩霜雪明’,精光闪亮,就非入鞘之吴钩,利器佩带在身而不入鞘,焉有是理?”谁对谁错,石破天无法判断,走到另外两人身边。那两人斗得极快,一个剑招凌厉,着着进攻,另一个却是以长剑不住划着圆圈,将对方剑招尽数挡开。骤然间铮的一声响,双剑齐断,两人同时向后跃开。是天虚道长在与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在研究图解。黑脸汉子说,“这壁上的注解说道:白居易诗云:‘勿轻直折剑,犹胜曲全钩’。可见我这直折之剑,方合石壁注文原意。”天虚道人说,“‘吴钩霜雪明’是主,‘犹胜曲全钩’是宾。喧宾夺主,必非正道。”两人人又宾又主的争了半天,石破天不再听,举目去瞧西首一男一女比剑。两人出招十分缓慢,每出一招,总是比来比去,有时男的侧头凝转半晌,有时女的将一招剑招使了八九遍犹自不休。那男子凝神运气,挺剑斜刺,刺到半途,便即收回,摇了摇头,神情甚是沮丧,叹了口气,说,“总是不对。”那女子安慰他说,“远哥,比之五个月前,这一招可大有进境了。咱们再想想这一条注解:‘吴钩者,吴王阖庐之宝刀也。’为什么吴王阖庐的宝刀,与别人的宝刀就有不同?”那男子收起长剑,诵读壁上注解,“‘吴越春秋云:阖庐既宝莫邪,复命于国中作金钩,令曰:能为善吴钩者,赏之百金。吴作钩者甚众。而有人贪王之重赏也,杀其二子,以血衅金,遂成二钩,献于阖庐。’”接着说,“傅妹,这故事甚是残忍,为了吴王百金之赏,竟然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那女子说,“我猜想这‘残忍’二字,多半是这一招的要诀,须当下手不留余地,纵然是亲生儿子,也要杀了。否则壁上的注释文字,何以特地注明这一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