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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不是没有理家能手。凤姐儿算一个，尤氏算一个，在《红楼梦》第五十五回凤姐儿因身体渐亏，管理家事力不从心之际，一度由李纨、探春、宝钗三人合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而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 可贾府本身已经日暮西山，积重难返，再怎么管理也不能恢复旧日盛况。经济上黛玉都代为计算，只是进的少出得多，难以维持。宁国府在贾珍的管理下，公然斗鸡走狗宿花眠柳，十分荒唐，半夜开始听闻鬼哭。荣国府中贾赦人品十分恶劣，胡子花白的人，看到略微平头整脸的丫鬟还是想染指，在没有得到鸳鸯之后，还是花钱买了一个女孩儿叫嫣红纳入房中，他为了收藏古董扇子竟将石呆子整得家破人亡。荣国府举府上下只是安享尊荣，没有安排筹划的，凤姐儿也将可卿的话忘在脑后，没有留出后手。在甄府被抄家之后，贾府实际上也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势，那一个中秋节又是过得如何的凄凉无味。贾府唯一的保护伞大约就是贾妃了，待这保护伞一失，又何能自保？ 大观园这一宝玉的世外桃源，又岂有独存之理。邢夫人、王夫人两位夫人，只因一个小小的绣春囊如临大敌，可知心理是如何的脆弱。此时的王熙凤管家已经力不从心，在王夫人拿着绣春囊向其问罪之后，只能顺王夫人之意而为，抄检大观园。 王夫人对于大观园的出手整肃，她是既无力挽其颓势，却是要推大厦于将倾。袭人早就劝过王夫人什么时候有机会还是将宝玉搬出这个园子去，袭人此语在意见相合的王夫人听来简直就是金玉良言。 在王夫人而言，她平生最恨无耻之事，最讨厌“妖精”一般的人物，而在大观园、在怡红院，她是处处担心这样的危险人物。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王夫人为何对妖精如此敏感，不能不让人联想到赵姨娘。从探春之容貌可以推知赵姨娘应当不差，而贾政对赵姨娘一直颇为留恋，赵姨娘的获宠或许正是王夫人隐痛。 从金钏儿开始，王夫人的打击便毫不容情。在王夫人的眼中，容貌出色的晴雯无疑就是妖精。“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只因为看不顺眼，尽管没有找着晴雯的任何错处，她也要逐出晴雯。 可惜她的眼光十分不准。晴雯虽然生得好，却从未想过以私情密意勾引过宝玉。当一个人的标准有偏，又不能准确识人之时，被其评判的人往往就十分冤屈。 如何对待位卑者，往往更能真实地体现一个人的本性是否善良。比如贾母就要比凤姐儿慈悲，在对待小道士一回一目了然。而王夫人对待位卑的丫鬟们却是十分无情。在她的检查之下，四儿、芳官无一幸免。芳官自愿出家，曹公笔下就是如此清醒，芳官等人的出家并非解脱，王夫人结交的两个出家人竟然近似人牙子，不过是为了骗几个女孩子去做活。王夫人曾于十五日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心住两日，至今日未回，听得此信，巴不得又拐两个女孩子去作活使唤，王夫人原是个好善的，先听彼等之语不肯听其自由者，因思芳官等不过皆系小儿女，一时不遂心，故有此意，但恐将来熬不得清净，反致获罪．今听这两个拐子的话大近情理，那里着意在这些小事上。芳官、蕊官藕官等人的出家悲惨可知。 整个怡红院在王夫人的检阅之下，被整肃一清。只留下了王夫人所取中的袭人，以及袭人一手调教出来的麝月和秋纹。宝玉以大观园为女儿国，寄情于此，认为只有女儿是水做的，“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这是他的理想国，他愿意在女儿们的眼泪中化灰化烟。他并且对女儿们的未来有所安排筹划，春燕就对其母亲说过。春燕笑道：“妈，你若安分守己，在这屋里长久了，自有许多的好处．我且告诉你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你只说这一件可好不好？"他娘听说，喜的忙问：“这话果真？"春燕道：“谁可扯这谎作什么？"婆子听了，便念佛不绝． 可惜，这一切在王夫人的整肃下成为幻想，女儿们下场悲惨；可惜，宝玉也未能对他一直爱惜的女儿们加以保护。宝玉虽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此时的宝玉，实在有些让人怒其不争。而到了第八十一回情形更甚，宝玉的言行状态更是若痴若呆，“王夫人叫他坐下，宝玉才捱上炕来，就在王夫人身旁坐了。王夫人见他呆呆的瞅着，似有欲言不言的光景，便道：“你又为什么这样呆呆的？”说得宝玉也不敢作声，坐了一回，无精打彩的出来了。” 八十回后的宝玉如此这般，不读也罢。张爱玲谈到读至第81回“占旺相四美钓游鱼”时，便觉“天日无光，百般无味”，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即便作为一个普通读者，第一次读红楼第81回，也确实觉人物“个个失去前80回的光彩，言语乏味，举止无措，性格大变，趣味尽失。”或许失去了女儿们陪伴的宝玉实在也难以续写，因为失了女儿们陪伴的宝玉，也如同失了魂魄，失了灵性。 王夫人对于这样的整肃后果，也不知究竟意下如何？若还存有一点母子之情，我想她或许应该是要有些后悔的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