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善用比喻,而且比喻全部都用地无比高明和贴切。正是在一开始,康德把独断论比喻成专制统治的政府,而把怀疑论比喻成绝不服从统治的游牧民族。独断论是专门搞建设的,而怀疑论专门是来搞破坏的。而具体一点来说,被康德比喻成过气的落寞的女王的旧的形而上学,是独断论者的产物,也是它的表现。 相比怀疑论,独断论更需要多一点文字来理解。 独断论这一概念,是康德第一个明确使用的。 独断论的基本含义是:它是一种主观武断的结论。结论下的自信干脆,却又不容质疑。用我们今天的话说,既超级自信,又伟光正(伟大、光荣、正确),如托马斯-阿奎那认为:“一切真理都来自上帝”,“上帝本身不仅是真理,而且还是最高的第一真理”(《真理论》)。又好比汉代董仲舒所说,此所谓“道之源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汉书-董仲舒传》)。但其背后,又暗含着信任的态度、追求的态度、建设的态度、积极的态度、主动的态度。它的问题在于自负。既然提到“自负”这个我们今天的话,再用今天的话说:自信和自负到底该怎么区分和辨识呢?我到底该夸你自信呢,还是该烦你自负呢? 其实,只要下结论,就都有武断的嫌疑或者性质,因为凡是结论都是人下的,先不说武断与否,而是人就有主观性,况且又拿什么标准来定武断不武断呢?是谁比谁更有认知能力呢,还是谁比谁更有经验呢,还是谁比谁更聪明呢?到底明确的标准在哪里? 如果说武断没有标准,那么你可以说任何人都是武断的,也可以说任何人都不是武断的,谁都可以互相指责,互相鄙视。而这就是怀疑论。怀疑论是不承认任何标准的。一切标准都是他妈的扯淡。没有标准的人也就是没有对错的人,没有对错的人那真是可怕的。所以被康德比喻成游牧民族,主要用以形容其狂野不羁和不顾后果。但今天的中国社会有这个标准吗?没有标准,这就叫虚无。虚无,是我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汇。如此一来,这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但如果有标准,标准是什么?谁来定?有个标准就会有被人骂傻的可能,当然也有被人夸聪明的可能?可是到哪去找这个标准呢?你哪怕就具体的事情提出自己的标准,你以为经得起进一步追问。看起来是个标准,一追问下去,发现根本是个站不住脚的标准。也就是说,还是没有标准。那么,按照这个思路下去,问题就大了,因为这个问题的最终后果就是真理标准问题。 尤其在实践领域,比如说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标准呢?而且这很可能是道德判断,那背后实际上是道德标准?这就更复杂了。 对比今天的中国社会,是不是活生生的写照。所谓混乱、所谓沦丧、所谓虚无、所谓浮躁、所谓……可是已有的标准你又愿意接受吗?臣服吗? 然而,康德就是迎面这些问题而去的。 换一个语境,换成我们每日实实在在的生活语境和现代语境。我们每天都在各个领域各个方面的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中生活着,既要考虑自己的是非对错,又要考虑别人的是非对错,这个问题,我们在哪里不会遇到,又在哪个时间不会遇到。具体的也好,概括的也好。我们何曾离得开,逃得掉? 尤其将是非对错往前一步,迈入到好坏的领域。你以为你对吗?你以为你这个人很好吗?那是你的自以为是,不要自欺欺人了。但是一个人不应该有自信吗?否则老以为自己这个不对那个不好,不就是自卑了吗? 这些看起来很生活化的东西,归根结底,不过是独断论和怀疑论的问题,也全部都在康德哲学里。我曾经说过,看起来离我们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康德哲学,实际上就是我们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好像只不过一个“自”字,就像这里所提到的,自以为是、自欺欺人、自信、自负、自恋、自私、自大、自卑、自爱、自重、自尊、自…… 这些概念,太熟悉太亲切不过,但恐怕稍有心智的人都已经意识到了它们的重要性和对我们生活的根本性。它们看起来太简单不过,可是又有谁真正把它们定义准确过?把它们之间的区别真正说清楚过? 看似简单,可谁曾想过,它们的背后,其实真正的性质,竟然是真理问题? 所以,这些概念,也将会不断地出现在康德的著作里,或者以潜隐的方式出现在《纯粹理性批判》里,虽不把自负这个概念点明,实际上就是这个概念;或者直接就出现在《实践理性批判》里。在《实践理性批判》里,这些概念比比皆是。 我曾经说过,康德哲学就是奔着对人类的自负进行揭示而去的,这是针对对独断论的透析和批判。而同时,康德哲学更是奔着对人类的自负而去的,这是针对对怀疑论的透析和批判。 按理说,对怀疑论,应该是自卑,但我对怀疑论没有用“自卑”,因为自卑只是自负的另一种表现。自卑和自负,只有一线之隔。 一个自负,足够了。 那么,与其说,我们是要去学习康德深邃艰涩的哲学的,去学习关于真理的知识的,不如说去看看康德是怎么让我们看清看透什么是自卑什么是自负的。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视角。 《理性之旅:跟刘峰律师读康德》系列文章(5)预告: 《康德在序言中对真理标准的揭示和概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