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曹一) 一个多月的寒假这么快就结束了,和学生们一样,老师们也会或多或少患上开学综合症。比如说我,作为一名在课堂上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老教师,几乎在每次开学的前几天,都会梦到上课的事,有时候是上课迟到了,有时候则忘了带讲义,要不就是走错了教室,偶尔会梦到院里开例会,院长并不点名,却在黑板上写课时的酬金!做梦发奖金,还真想得美!这次倒是没做有关开学的梦,却在开学前一天的早上,嘴唇上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个火泡。不管哪种情形,体现的都是一种开学前的兴奋、紧张或焦虑吧。 说到上课会有兴奋的情绪,一点儿也不夸张。一般来说,大学里的课在头年的十二月下旬就会结束,最多在一月初收一下尾,在学生进入复习考试周后,老师的工作就剩下监一两次考、阅卷和登录成绩了。忙完这些,就可以待在家里,悠闲地享受一个多月的假期了。居家的日子确实不错,可以好几天不出门,随便地穿着家居服,收拾收拾家务,读几本非专业的闲书,或者在网上肆无忌惮地看几部电视剧,像《权力的游戏》之类的美剧,其跌宕起伏的剧情足以让人看得如醉如痴,浑然忘我。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容易让人变得懒散,吃饭不再有规律,洗漱再不正常,时间一久,人的精气神儿也就没了,不仅会觉得身体倦怠,连脑子也会锈逗,人也易感乏味无聊。开学后去上课可那就不一样了,得穿着合适得体的衣服吧,得收拾一下妆容吧,得检视一下自己的心态吧。课讲得如何另当别论,但老师讲课时一定得在“状态”,它所呈现的老师对生活或生命的态度,会于无形中传导给学生,所以老师首先自己要“兴奋”,才能使学生兴奋起来。人只有在“做”事情的时候,才有可能情绪饱满,所以“忙”并不一定是坏事,却能“闲”出毛病来。 说到上课会有紧张和焦虑感,也并非因为不自信。说实话,在讲几次课后,课程内容基本上就能烂熟于心,甚至某个专题在教材的某一页上都能说出来,这倒不是说我们的教材陈旧,而是与经常处于修订变动中的部门法不同,我所讲授的法制史“颠覆性”的变化并不多。比如最近最高法发布了《关于全面推进以审判为中心的刑事诉讼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涉及非法证据排除、疑罪从无等原则的深化和细化,刑诉法老师就须在备课时对此做足功夫,而像法制史或法律思想史这一类基础课,即便有像海昏侯墓中疑似齐《论语》版本的出土,但要推翻故有成说,形成新的结论还尚待时日,因此,讲授法史的课程,只是在不断“重复那些古老的故事”而已。然而也正因为此,才需要做老师的时时警醒,处处用心。因为对于老师来说,重复讲述会让人觉得只是在翻来覆去地炒冷饭,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滋味儿,也就容易产生职业性的麻木感。可对于每年坐在教室里不同的学生来说,这些课却又都是新鲜的,老师的懈怠很容易挫伤学生求知的热情,所以要想使学生对每一堂课都充满期待,对于老师来说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因而老师们的紧张和焦虑也是很自然的。 课堂上老师的紧张和焦虑,还来自于学生获取知识途径多样化方面的挑战。毫无疑问,我们中国大学的课堂基本上以老师授课为主,换句话说就是说“满堂灌”,辩论式或案例教学法不大流行。如果老师“灌”的方式不佳,学生自然听得昏昏欲睡,有时为了睡得舒服,他们就干脆翘课,在寝室做起了“九三学社”社员(意谓早上睡到九点,下午睡到三点)。我们今天认为老师照本宣科不好,不过,根据美国历史学家雅克·巴尔赞在《从黎明到衰落——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一书的说法,由于中世纪时期的学生买不起昂贵的手抄本著作,图书馆很少,或者根本不向他们开放,在缺少书籍的情况下就产生了中世纪的口头辩论形式,而大学讲师这个头衔,其本来的含义居然就是“朗读者”,也就是说给学生“读”书就是大学讲师的“本职”。只是随着印刷术的发展,书在近代才有了新的用途,人们开始默读和单读阅读。因此,大学讲师在课堂上“朗读”书籍、僧侣在修道院的餐厅里给兄弟们朗读的情景,才变得既无必要,也不合时宜。作为知识载体的书籍的普及,带来了授课方式的改变,那么在通过网络可以很便捷地“搜”到各类资讯的今天,依然在课堂上以记录的速度,宣读手写“教案”的模式就不再受欢迎。如今的老师,上课时只要一个提前制作好的图文并茂的ppt即可搞定,而学生们则已养成了用手机拍课件的习惯,即便漏掉一节,只要在微信群里艾特一下,立即就会有同学上传遗漏内容。老师在课堂上说了一个概念,讲了一段名人轶事,学生们很快就可以从网上搜到很全的资料,还可能找出老师“讲错”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学生不再被动接受知识的时代,老师们的压力可想而知。所以假期里老师们的悠闲,充其量只是一种心态,却并非真的游手好闲,课堂上从容淡定饱学博闻的背后,是无数个不眠之夜里青灯黄卷的累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