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法制动态 案例判例 法律文书 合同范本 法律论文 站盟合作 公证案例 律师 法制视频

律师名博

旗下栏目: 律师名博

追忆先师何华辉先生_童之伟(7)

来源:法律博客 作者:童之伟 人气: 发布时间:2016-11-02
摘要:再说说何先生对掌权者的态度。曾有对历史了解比较多的低年级的同学对我说,何先生作为无党派“人士”,曾有一次差点被拔去做了个副部级的什么官,对于最后没做到那个位置,他感到有点遗憾。我不知道是否真如此,但

  再说说何先生对掌权者的态度。曾有对历史了解比较多的低年级的同学对我说,何先生作为无党派“人士”,曾有一次差点被拔去做了个副部级的什么官,对于最后没做到那个位置,他感到有点遗憾。我不知道是否真如此,但我觉得即使真的如此,也很好理解。官本位社会嘛,如果顺便能做个大点的官而又不失去什么,何乐而不为呢!在我的印象中,如果有大些的官来看何先生,他会很重视。他的学生如果在做官,他会希望他们官做得更大一些。对于何先生来说,直接与他有关的最大的官是校长。我在武大经历过3任校长,第一位是刘道玉校长,第二位是齐民友校长,第三位是陶德麟校长。刘校长与何先生住同一门洞,两人关系不错,但我从来没听说何先生为自己什么事找过刘校长。何先生同陶校长个人关系似乎比较密切,据说50年代早期他们一起帮李达做过事,所以陶校长有时会拿些香烟什么的去看他。在给他70华诞纪念文集写的序中陶校长还称赞他是一位“特立独行”的学者。不过我也没听说何先生去求陶校长办过私事,尽管在我看来他最后几年身体特别不好,有些事是可以去找找陶校长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待齐校长的态度。齐校长是我国有成就的数学家,但官做得不是很顺手。何先生与他很熟,据说曾当面劝他做得不顺就别做了。齐校长任职结束时不太风光,武大还有人到他住宅前放鞭炮庆祝,弄得他很有点失面子。那阶段有一天我去看何先生,他对我说:过去几年齐当了校长,官味有点浓,他看不惯,已经好几年懒得理他了;但是那一天他远远看见下了台的齐校长走了过来(齐出门必经过何先生门前),他特地在门口等着齐,与齐打了招呼。他的意思是想让齐在困难的时候感受一点点宽慰。我理解,这个行为是何先生主张待人要有些人文关怀的表现。

  还要说说何先生的对待同学、朋友之道。对于他的学生之间的同学关系,何先生无数次表示,大家要团结合作,有竞争很正常,要友好竞争;学宪法的就这么几个人,相互之间不能合作会影响中国宪法学的发展。他还以他与许崇德教授的关系为例现身说法,说到他们之间合作的意义、许先生对他的巨大帮助等等,情辞恳切。的确,何先生人缘是特别好的,他有的同学,好像与谁都相处得有点别扭,但与他,至少表面上还是不错的,他与其他同学的关系就更不用说了。

  有一次他对我说,人和人哪能没矛盾呢,关键是处理起来要有个格调。现在的年轻人之间,为点利益斗得让人看不下去,他们那一代不是这样。他拿自己与马克昌先生的关系说事,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他与马先生是老朋友,马先生做法学院院长,掌实权,他自己挂法学院的学术委员会主席的虚衔,一起为武大服务。曾经有个时期他对马先生处理一些事情有意见,想要难为马先生,就在外边放话说自己在武大没法做了,要走。他说,马先生的朋友基本上都是他的朋友,一听他说要走,就责怪马先生,说你一当了院长怎么就让人家老何在武大活不下去呢,一定是你做法有问题嘛!马先生是很顾名节的人,一听外边有这样的传闻,马上就常来与何先生套近乎,有事常来征询他的意见,而且他还装出不理不睬的样子。何先生说,他们这一代人,朋友、同学间发生冲突,用这样的方式就算比较激烈的了,没听说过有不择手段的搞法。我把这些话理解为何先生关于为人的一种教导。

  十一、一些遗憾

  何先生做“右派”做出来的烟瘾太大,每天几乎烟不离手,这个毛病使他过早丧失了身体活动能力、过早谢世。还在80年代末,他已不怎么能自如活动了,刚进入90年代,他出门就只能坐轮椅。前几天我和秦前红教授一起从香港去深圳看赵师母。在说到何先生时,她说“整个就是抽烟害的他,他是抽烟抽死的”。今年11月上旬见到何先生当年在北大的同班同学吴祖谋教授,他对我说:“每次见到何华辉,我都让他不要抽烟,每次他都当场把烟掐灭,对夫人说‘老赵,把我的烟都给扔了,我再不抽烟了’之类的话,但下一次再见到他,他还是在照样抽。要不是老赵照顾得好,只怕他死得还要早好几年。”

  据说,某年吴家麟教授一定要他把烟戒了,带他去外地讲学,把他的烟都收了,也不让他买烟。一两天没抽烟,他失魂落魄,在给干部讲座时突然失去了记忆,呆在讲台上,下边的人大惊失色,不知何故。有知情的陪同人员马上说:“快快快,拿烟来!他快两天没抽烟了,恐怕已经不行了!”下边有人马上点燃一支烟递过去,他狠吸几口,马上恢复了记忆,谈笑风生。由此可见他对尼古丁的依赖有多深。

  按何先生的理解,人不抽烟脑子是转不动的。记得他70华诞前夕,也就是他去世前不久,我撰文概括他的学术成就,将他对宪法学的创造性贡献概括为大约十大几个方面,完稿后拿去征求他的意见。他一定要我陪他抽烟,说“不抽烟怎么可能写得出文章”!我原来是一天抽一包烟的人,我父亲也是抽烟得肺癌死的,抽几支烟自然不在话下,于是就陪着他抽起来。那天他说了不少话,主要是概括自己一生,内容大意是:这辈子选择学法学、宪法学,活得特别艰难;年轻时能做事、想做事,但无事可做,50多岁才有机会做事,可不几年又身体不行了,有事可做却不能做;一辈子对社会贡献太少。我对他说,你一辈子受这么多磨难,做出这些已经很不简单了。他没再说什么。

  前面我曾说何先生是1949年后武汉大学宪法学科的“殉道者”,是因为我想起了我的另一位老师、一个不用打引号的真正的殉道者,他们之间有这样那样的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都为他们选择的的东西贡献了一生。我说的这另一位是我当年的英文启蒙老师,叫张伯仁,在意大利留过学,在美国波士顿和巴西传过教,一辈子没结婚,一辈子宣扬基督、福音,乐善好施,2006年春升天。张先生1949年就做到武汉地区代理主教的位置,后来被抓“进去”20多年。但80年代出来后矢志不移,回到老家湖北仙桃继续传教,自己在外国找钱在仙桃修了两处教堂。2001年秦前红教授陪我去看张主教,其时他已年近九旬。张主教对我说了好些话,其中一句话是,“我一生就是信这个东西信得太真啊!”后来我回味很长时间,至今体会不了其中反映的复杂心情。何先生对于宪法,难道不也是这样么!

责任编辑:童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