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法官的坚守——上海丁小红诈骗案速写
来源：陈光武 作者：陈光武 人气： 发布时间：2017-03-25
摘要：晨光案例 这是一个普通刑事案件。普通到没有任何法律悬疑和事实争议； 这是一个复杂的刑事案件。复杂到从上海市基层办案警官、检察官，到上海市侦查机关有关领导、上海市检察长，都高度关注，坚决要对丁小红严查重判。 这一切，都与该案的举报人丁钢（被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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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案例 这是一个普通刑事案件。普通到没有任何法律悬疑和事实争议； 这是一个复杂的刑事案件。复杂到从上海市基层办案警官、检察官，到上海市侦查机关有关领导、上海市检察长，都高度关注，坚决要对丁小红严查重判。 这一切，都与该案的举报人丁钢（被告人抚养大的亲小弟），系坐拥上海浦东陆家嘴地标花旗大厦的金主不无关系。该金主家族身价60亿。由举报人丁钢一人掌控。 1、丁氏家族 丁氏家族原籍江西省上饶。80年代初，丁氏家族俩兄弟丁育和丁蔚做钢材等生意从上饶来上海，先后把姐姐丁小红、小弟弟丁钢带到上海协助经营。丁钢为二哥丁育开车。 1993年，为了帮助事业无成的小弟弟丁钢，在父母和姐姐丁小红的安排下，大弟弟丁蔚和二弟弟丁育出资200万元、一套房产外加一辆轿车一辆货车，交给小弟弟丁钢，让其自己练习“游泳”。 90年代末，以上海巴鼎公司为依托，丁氏家族在浦东陆家嘴地标性建筑花旗大厦项目启动。大哥丁蔚后台掌舵，弟弟丁育前台操作，小弟弟丁钢协助丁育工作，姐姐丁小红后勤服务，并担任巴鼎公司重要职务。 花旗大厦项目启动不久，小弟弟丁钢逐渐篡得巴鼎公司实际控制权，并对哥哥丁育、丁蔚限制排挤。更对把他一手拉扯大的姐姐丁小红痛下杀手。 2、无稽之讼 2010年4月28日，哥哥丁育经丁钢同意在丁钢控制的顺通公司支款1000万元，丁钢骗取姐姐丁小红书写借条并承诺担保。 后丁钢于2012年2月2日，凭此借条以顺通公司名义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姐姐代丁育还款。诉讼期间，姐姐丁小红通过代理律师向法庭递交几份疑似伪证，意图摆脱债务。弟弟丁钢遂以涉嫌诈骗申请法院移交公安机关刑事侦察。法院按照弟弟丁钢的要求移送了案件，姐姐丁小红遂被拘留、逮捕。 有些东西的魔力是无可估量的。就是这么一起简单的民事纠纷，在丁钢运作下，案件一路绿灯。于2014年4月10日移送宝山区人民法院公诉。酿就了一桩旷日持久的无稽之讼。 3、律师团队 案件提起公诉后，一些同情丁小红的法律人，深谙该案的背景和水深，力谏嫌疑人家人邀请死磕律师介入。同年7月，丁小红大弟弟丁蔚，找到死磕律师掌门人杨金柱。杨金柱依然拉老搭档陈光武律师参与。后邀北京著名大律师李霄林加盟。上海尚伟律师事务所韩国权律师鼎力相助。众多知名大律师组成了阵容强大的辩护团队。对方代理律师系上海滩刑事首辩翟建和大律师江宪。双方势均力敌。 4、可贵的坚守 一起普通的民事债务纠纷，且债权人已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债务人如若真的向法庭递交了虚假证据，法院完全可以不予支持，依旧判决其承担民事责任。亦可以根据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对其进行司法处罚。何来诈骗犯罪？何况相关财产系丁氏家族共有财产，丁小红还是顺通公司控股股东。 所以，在实体方面无须和法官多作交流，只是担心案件背景复杂，宝山法院势单力薄力不从心。 该案主审法官徐敏芳。媒体报道显示，1980年工作，1986年入党，先后担任南京军区军医护士，宝山区人民法院书记员，刑庭助审员、审判员、审判长、庭长助理、副庭长、现任刑二庭庭长。1992年起，先后被评为宝山法院先进工作者、上海法院刑事审判优秀办案个人、宝山区平安宝山十佳个人、宝山区五一劳动奖章、上海市三八红旗手、上海十大平安英雄提名奖、上海法院优秀法官、上海法院系统个人二等功、全国法院办案标兵、全国优秀法官等称号...... 我历来不看重公职人员的名头和光环，甚至反感这些领导分派的无聊角色。而徐敏芬法官，却让我改变了偏见。 庭前会后，我冒昧约见徐法官，坦言了对丁小红案的顾虑和担心。徐庭长亲和的笑着说：“办理刑事案件十多年，每一起案件的判决，都是我与合议庭成员做的决定。没有一起是领导打招呼或拍板的。我们的院长也从来不干予具体案件的判决。丁小红案件只要我们拿得准，一定会坚守，不会受任何干扰。 听了徐庭长的承诺，心中踏实了不少。但仍然满腹狐疑。因为这样的承诺几十年来听的太多太多，失望的也太多太多。 为了更好的配合庭审，我又试探性的询问了该案的审理要点。起诉的是诈骗，一般主要调查虚构事实和非法占有问题。但本案系家族内部财产纠纷引发，涉案财产的归属法庭审不审？徐庭长毫不迟疑的回答，肯定要审的。如果犯罪标的是家族财产或被告人自己的财产，谈何诈骗！被告人总不能诈骗自己吧？ 闻听此言，心中又踏实了许多。 案件2014年12月4-5日案件开庭审理。仅就诈骗罪的一般犯罪特征考量，本案事实一目了然。借款关系明确，有借条，有借款合同，有记账凭证，还有担保。认定借贷关系，是常识，无须展开调查，更无须过度辩论。法庭调查和辩论主要是财产的归属和丁氏企业的变迁。大量证据显示涉案财产系家族财产，被告人系财产共有人之一。 然而，庭审之后，判决却遥遥无期...... 根据现在的无罪判决可以推测，当初合议庭拿出了无罪意见，但宝山法院不敢判。向中级法院汇报，中级法院也扛不住。甚至连高级法院也很无奈。最后只有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撑腰。 最高人民法院积案太多，一拖就是两年多。先是消耗了基层法院正常的三个月审限，又消耗了上级法院批准延期三个月的时限。最后报请最高人民法院继续延期。一次，两次，三次，最高法院连续6次延期，直至2017年3月9日宣告无罪，有批文的超期羁押两年多。据说刷新了上海市刑事审判记录。 一个普通的刑事案件，缘何如此难产？ 一个简单的刑事判决，为何要最高法院定夺？ 什么人、什么力量能在上海市一手遮天，能把自己的权力凌驾于上海市三级法院之上？ 2017年3月2日，中纪委网站公布：“上海市人民检察院原检察长陈旭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审查......”。坊间说他就是丁小红案的背后黑手。谜底终于揭晓。一切都可以理解了。真是难为上海市三级法院了。 上海市检察院检察长，不仅可以在上海一手遮天，而且还可以随意抓捕各级法官...... 在中国，无罪判决难，经济犯罪的无罪判决更难，有背景的经济案件无罪判决难上加难，检察机关高层领导干预的经济案件无罪判决难于上青天！ 在长达两年多的漫长等待中。辩护人除了适度在互联网披露相关信息外，难免一次又一次找主办法官催促。徐庭长总是那种极具亲和力的微笑着，让我们耐心等待。我们极力想从承办法官口中了解合议庭对案件的意见，徐庭长严格职业操守，案件秘密滴水不漏。但“狡猾”的辩护人还是从一次又一次和法官交流中，捕获到下列重要信息： 1、这个案件不仅宝山法院定不了，中级法院定不了，连高级法院也定不了; 2、请示中院、高院、最高院，绝不是单纯程序问题，也不是证据问题，而是实体判决问题； 3、合议庭不认可起诉书观点，否则，就不用如此麻烦了。这让我们在漫长的等待中，感觉看到了希望。尽管从拿到起诉书的时候起，我和李霄林及辩护团队就坚定的认为丁小红无罪。 一个连高级法院都不敢定夺的案件，该让基层承办法官和主要领导承受多大的压力！ 可贵的是，法官没有让步，更没有妥协，始终不懈坚守。当然，该案在不懈坚守的，还有宝山法院，上海市中级法院，上海市高级法院。作为资深辩护人，我们向丁小红案件合议庭，向徐敏芬庭长及上海三级法院致以崇高的敬意。实现公平正义，建设法治社会，需要这样的法官和法院。这才是人民的法官，人民的法院！ 值得一提的是，判决书在认定无罪的角度上，尽显法官卓越的司法驾驭技巧。从庭审查清的事实看，法官完全可以从家族企业的演变及涉案财产的归属上着手，认定丁小红“诈骗”了自己的财产，从而宣告无罪。而法官却选择了案件的民事属性做文章（不少法院不敢这么直接认定）。这样既简化了繁琐的事实叙述，又避免了对日后家族财产民事法律关系的影响。实在是高明之举。但辩护人坚信，庭审中涉案财产归属的调查和认定，是法官无罪判决内心确认的重要基础。 5、几点思考 被告人丁小红于2017年3月9日宣判后，变更了强制措施。被关押近四年后终于获得了自由。 然而，案件却给辩护人留下诸多思考。 （1）刑诉法第九十六条明确规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羁押的案件，不能在本法规定的侦查羁押、审查起诉、一审、二审期限内办结的，对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应当予以释放；需要继续查证、审理的，对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以取保候审或者监视居住”，而现实司法实践中几乎没有一个法院照此办理。甚至连最高法院也是如此。宁可批准他们继续违法延期。也不让下级法院依法释放超期羁押的被告人，这是为什么？ （2）《刑诉法》第二百零二条规定：“ 人民法院审理公诉案件，应当在受理后二个月以内宣判，至迟不得超过三个月......经上一级人民法院批准，可以延长三个月;因特殊情况还需要延长的，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批准”。但这里没有规定向最高法院的报批次数。这就意味着，最高法院可以将一个案件通过报批程序无限拖延。就像丁小红案件这样，最高院竟连续批准延期6次。还可以更多。这又是为什么？ （3) 2016年4月16日，河北省抓了个政法委书记张越，拖延12年的聂树斌申诉案得以昭雪；2017年3月2日，上海市抓了个市检察长陈旭，拖延四年的丁小红得以重获自由。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几乎每一起重大冤假错案背后都有一个巨大的权力黑手在操控，而且这只黑手的力量强大无比，几乎没有什么力量能够与之抗衡。这个不问为什么。你懂的。我也懂的。 实现公平正义需要全民的努力推动，需要律师的艰难抗争，更需要优秀法官的不懈坚守。但最根本的，还是要彻底改革腐败的司法体制和政治生态。让以审判为中心的司法理念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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