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文章的语言,曾有过著名的汪曾祺之问: “到处都在用‘绚丽多彩’,可‘绚丽’到底是什么样子?” 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绚丽’的样子。画鬼容易画人难,这其实是一种偷懒,你还没有找到你面前或者心中的色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就胡乱用‘绚丽’一笔带过,留下的是一地糊涂。 汪曾祺很少用这种形容词,他的文章以准确干净闻名。他认为,每一句话只有一个最好的说法。准确是语言学的唯一标准,要在生活中捕捉到这个“最好的说法”。用这种“最好的说法”组成的文章才会有苦心经营的“随便”和不动声色的“妙趣横生”,才会有自己的印记,才会唯一。他用文章做出了示范: “西瓜以绳络悬于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 “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来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合身的衣服比破烂衣服更可悲悯,寻找每一句话里最好的说法是写作者终生的追求。按照叶圣陶的说法,你写出的文章,如果一人读,隔壁的人听起来像是说话才算及格。同时,如果你的文章人家改掉两个字,意思没变,就不算过关。《聊斋志异》中《促织》篇描写孩子不小心弄死了一只蛐蛐,非常害怕,跳井自杀。一家人愁云惨淡,蒲松龄用了八个字:“夫妻向喁,茅舍无烟”。 汪曾祺很好地继承并发扬光大了这种传统。王鼎钧曾说,简洁是一种终极的美,它的底色就是准确。倘有可能,那么隽永,再有可能,那么富在哲理。我时常轻吟汪曾祺小说《受戒》的结尾:“一条船,两位少年,一片芦苇荡子,一只被惊起的水鸟。”简极,美极,近乎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