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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者立文,师心若父

来源:文字游击队 作者:文字游击队 发布时间:2017-05-11
摘要:生命帐单 昨天晚上已经十一点多了,收到《法律科学》编辑部原来的同事治选兄发来的微信:少华,晚上在院子里见到段老师,他说想见你,难得老人家惦着,……近段时间方便的话,一起坐坐。看罢短信,突然生出些人世的沧桑之感,不禁想起了许多与段老师有关的事
生命帐单 昨天晚上已经十一点多了,收到《法律科学》编辑部原来的同事治选兄发来的微信:少华,晚上在院子里见到段老师,他说想见你,难得老人家惦着,……近段时间方便的话,一起坐坐。看罢短信,突然生出些人世的沧桑之感,不禁想起了许多与段老师有关的事来。 段老师,即西北政法大学已退休多年的段立文教授,曾做过多年《法律科学》主编。他是一位理论造诣非常深厚的刑法学教授,早年发表了许多有影响的刑法学论文,只不过,段师对于名利之类一向淡泊,并未试图在学界谋取丝毫荣耀,所以也就没能博得显赫的声名。1994年11月,我留校工作两年多后,从校办调入《法律科学》编辑部工作,和段老师坐同一间办公室,一直到他退休。五年多的时间,我们整日相对而坐,一老一少,话不见多,各自安然,如有交流,亦多通畅,并无代沟或者观念隔阂。细说起来,段老师可以说是直接影响我人生道路的人,历数生命中可敬诸君,未曾有出其右者。当年读大学时,大一第二学期开始学习《刑法学》课程。第一次上课,只见一位身材高大清瘦、满头银白头发、长相酷似刘少奇的长者走上讲台,那份儒雅气质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坐着百余人的偌大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我当时心里还曾暗想,这不正是我心目中大学教授的形象么。只见教授慢悠悠地说:“我是段立文,你们的刑法课由我来上。本来我没时间上这个课,可干的事很多,但是武步云老师找了我好几次,实在推不掉,只好上了。”听这段开场白,感觉这位老师好像挺牛的,加上他一脸严肃,不由得生了几分敬畏之心。后来才知道,段老师是学校学报《法律科学》的主编,刑法学理论功底非常了得,但是他并没有给我们授课的义务;他能做我们的刑法老师,完全是武步云教授努力相邀的结果。当时西北政法学院的行政法系刚刚成立,这也是全国第一个行政法本科专业,而我们是首届学生,武步云教授是首任系主任。既然是首届学生,武老师当然是寄予厚望的,但凡本系没有合适授课教师的课程,他都在全校范围内邀请最优秀的老师来助阵,段立文老师就是这样被武步云老师硬拉来帮忙的。幸有良师,却又留下了遗憾:本来应该上一学期的刑法总论,最后却只上了一半。那是1989上半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当时全国很多大学都停了课,从5月中旬开始,我们的《刑法学》就没有再上过。过了暑假,学校统一组织补考,匆匆结课了事。所以,段老师给我们上过的刑法课,我就仅仅记住了第一次,后面的几次全无印象。大学毕业以后,我留校在校办(那时叫“院长办公室”)做秘书工作,办公室行政事务之琐碎繁杂,很快就令我厌烦;整天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原本就非我所长,加之遇到某些不那么宽厚乃至非常操蛋的人,常常肆意对待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不免严重地伤害自尊。加之,与我一同留在校办工作的晓东同学,过了半年多就调到江苏去工作了,受此影响,我也渐渐萌生去意。彼时,正是市场经济初起之际,南中国的开发热潮席卷大地,内地人才纷纷流向广东、海南等东南沿海地区。我和另一位留校的同学也蠢蠢欲动,利用暑假,相约到南方,希望能找到逃离校园的机会。但,我们盲目地在广州、深圳、海南、北海跑了一大圈之后,并未找到合适的机会,最终无功而返,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学校继续上班。期间,远在宁夏的父母曾动员我回老家工作,并已在那边做好了人事铺垫。就在我一面苦闷不堪,一面犹豫不决的时候,段立文老师找到我,问我是否愿意到《法律科学》编辑部工作。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立刻高兴地答应。段老师说:“好,你先别声张,等我的消息。”当时校办也极缺人手,对于领导是否放行,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只好无所作为,老老实实等段老师的消息。没想到,事情惊人的顺利,只过了大约一周,段老师就告诉我,调我到编辑部工作的事,校领导已经同意了;条件是,校办近期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我还得继续帮忙,以为过渡。段老师虽身处学报编辑部这个较为边缘的部门,却是当时学校里一言九鼎的人物,旦有所需,校领导必定全力支持。其中有个缘故:段老师在担任《法律科学》主编之前,是学校教务处处长,只因他患有严重的胃病,而教务处的工作特别繁忙,导致身体常常受累,胃痛频发,所以想换个清闲些的工作,以便养病。于是,他私下里与时任《法律科学》主编王天木教授商量,问是否愿意对调。待王天木教授欣然同意后,再做学校领导的工作,二人便实现了位置互换。众所周知,教务处是学校的核心部门,教务处长历来都是选拔校级领导的热门人选,王天木教授很快就从教务处长的位置升任了西北政法学院的副院长,后来又做了院长。于是,学校里就有了一个广为人知的说法,如果段老师一直做教务处长,那个升迁机会应该就是段老师的。(后来,我曾向段老师求证过此事,他却态度淡然,他说“编辑部很好啊”,言语之中,并没有丝毫的遗憾。)言下之意,王天木院长欠段老师一个大大的人情。段老师调我到编辑部的事情办得如此顺利,是否与此传闻有关,不得而知,总之结局令人欢喜。至于,段老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我猜有两个原因。首先得益于已在编辑部工作多年的资深编辑何先生的推荐。何兄长我四岁,却高我七级,留校后就一直在编辑部工作,是编辑部的元老。我留校后,先是住四人一间的集体宿舍,何兄刚刚从别的楼搬过来住我隔壁,独享一间。尽管他资历老,按学校的规定,住单间也是超标的。与我同时留校的晓东同学很会来事,通过到房管科公关,与何先生成了室友,晓东沾了光可以不必挤四人一间的宿舍,而何先生也不再被认为超标占房。留校半年多后,借着晓东调往外省的东风,我瞅准机会搬到隔壁,与何先生成了室友,由此改善了住宿条件,也结交了一位宽厚博学的好兄长。那时,我与何兄正各自热爱着文学,我整天忙于读诗写诗,何兄则广读文史哲,并尝试小说与纪实文字的写作。所以当编辑部需要一位编辑,段老师让何先生一起物色人选的时候,何先生推荐了我,他对段老师说,我“文字功底不错”。这句话估计起了大用。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在那之前,段老师正好也已经认识了我。因为是在校办工作,我经常负责给校内各部门发放学校的文件,那时年轻乐得跑腿,就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挨着送,换个说法就是,那时我还没有学会官僚机构里发文件都是打电话让别人来取的做派。所以,也曾多次到过段老师的办公室送文件,还有几次,因为需要对外赠送《法律科学》,我去索要新近出版的杂志,觉得老头儿亲切,就聊过几回。每次,段老师都要额外给我个人赠送几本刊物,我很高兴地收下,使得段老师以为我很好学。当我告诉段老师,我上学时他教过我们刑法课,他更是格外地热情起来,显然认下了我这个学生。这次编辑部需要的正是刑法编辑,何兄的推荐加上与段老师的一段师生缘,机会就降临到了我头上。就这样,我到了《法律科学》编辑部,得到了一个很适合自己的工作,一干就是十六年,期间从未感到厌倦。说实话,初到编辑部时,对编辑工作我根本就力不能胜,看论文时完全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因为无论是大学期间,还是毕业以后,我都没有对自己所学的法律专业真正产生过兴趣,艰深的法学理论著作几乎从未读过。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一份文字性的工作,而且编辑工作具有很强的自主性,不受他人支配,自由又清闲,很合我意,慢慢的也就安下心来。为了能够尽快胜任这份工作,我买了很多刑法理论著作进行恶补,甚至下了一回笨功夫,将近十年间主要法学期刊上的刑法论文抄了一份完整的目录,以了解刑法学研究的主要问题。段老师和我一起负责刑事法方面的审稿工作,期间不时对我加以指导,耳提面命,不厌其烦。段师为人乃谦谦君子,温和宽厚,从未因我是学术生手而稍有轻视。对于我怯生生的审稿意见,他也总是认真听取,与我平等讨论。有时,他甚至拿出自己正在撰写的论文,征求我的看法。这份尊重,让我更加不敢稍有怠慢,对每一份作者来稿都小心对待,渐渐地,有了积淀,也就获得了审稿、改稿的自信。做编辑久了,每天看别人的论文,对某些问题,我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加上也要评职称,于是就想,自己何不也写上一两篇论文呢?想法一出,段老师大加鼓励,并就我选中的问题与我反复讨论,最终催生出我有生以来的第一篇法学论文。那篇论文经段老师亲自编发,发表在了我们自己的刊物上。文章见刊之时我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陋见吓着别人,更怕令《法律科学》蒙羞。谁知,过了不久,此文竟然被人大报刊复印资料全文转载了。这给了我很大的激励,于是趁热打铁又写了有生以来的第二篇法学论文。第二篇论文耗时两个多月,写得精神高度亢奋,完毕之日志得意满,忍不住对自己刮目相看,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投给了《法学研究》。经过两个多月的漫长等待,此文幸运地得到当时在《法学研究》担任刑事法编辑的王敏远教授的肯定,最终得以发表在《法学研究》上。段老师得知此文被录用的消息后对我说:“小周你这是一步登天啊!”有这两次好运气的激励,我竟然糊里糊涂地走上了法学理论研究之路,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人生状态。后来我经常想,如果不是因为机缘巧合到了《法律科学》编辑部工作,我应该不会对法律学术产生什么兴趣;如果不是因为发表了些许论文使得自己的身份越来越靠近学者,我大概也绝不会想着再去读博士以求名实相副。所以我私下里一直认为,段老师不仅是我命里的贵人,也是我事实上的启蒙业师,我的人生道路显然受到了段老师潜移默化的影响。按理说,在编辑部里,段老师是我的领导,加之他被很多人认为“面冷”,不苟言笑,我在他面前应该有年轻下属的那份拘谨才对。可是,从一开始,在段老师面前我就没有丝毫来自领导的那种压迫之感;段老师在我面前,在编辑部所有同事面前,也丝毫没有领导的架子。段老师的“面冷”,完全是一种表象,往往让不熟悉的人心生敬畏;等到有深入的接触,才知其古道热肠,待人一向都温和。在学校里,很多人对段老师还有一个误解,认为他不爱理人。后来我知道,其实是因为他眼睛高度近视,看不清人,经常错认,所以后来走在路上干脆不看人,就给人留下个不爱理人的印象。对这种误解,段老师自己也知道,说起来总是一笑置之,走在校园里依旧不看人。段老师经常给我谈起他的人生经历,谈起他如何不情愿地上了大学,如何不情愿地留校,如同父子间的交谈一般。碰巧,段老师与我的父亲正是同龄,甚至连胃病都一样,所以在一个办公室共事久了,自然生出不一般的亲切之感。段师对我,也是百般宽容,从未以工作纪律之类约束、苛责于我。那时我有晚睡晚起的习惯,整日里散漫成性,上午经常九点多、十点才到办公室去,且毫无愧色。我一进办公室,段老师总是悠悠地说一句:“来了。”也不抬头,继续埋头于他的文字劳作。有一段时间,我甚至秘密地在《西安晚报》社兼职半年,一周有两三天总要旷工半天去报社,段老师也一如既往地对我加以宽容。现在想来,完全是自己少不更事,幸亏是厚爱仁心的段老师,若是换个领导,怕是早就给我教训了。在段老师做主编的那些年里,编辑部的氛围特别好,内部关系十分融洽,每一个编辑都热爱着这份刊物,尽心尽力地工作,刊物的影响力一直位于法学期刊前列。各位编辑同事都是爱读书的人,大家常常相约一起去逛书店,有什么好书和心得,都乐于在一起分享。所以,尽管编辑部并没有严格的坐班制度,大家没事还是喜欢到办公室去。各位编辑都年轻,唯段老师算是父辈,在段老师的带领下,整个编辑部很像一个大家庭,谁有什么个人的事情需要帮忙,大家都会集体行动倾力相助。随着上班时间日久,我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大龄青年。那些年我一直是个孤独的文学青年,个人问题一直没放在心上,家中父母开始着急施压,段老师也开始热心地张罗着为我穿针引线,多有撮合。有两次,段老师甚至亲自陪着我去相亲,无奈我心里对这种方式多少有些抵触,也就每每不了了之,终无所成。只是段老师热心不减,在很长一个时期里,都扮演了一个父亲的角色,当年无知无感,现在想来实在叫人温暖。1998年底,段立文老师到了退休年龄,从《法律科学》主编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又过了半年,就彻底不再到办公室上班了。少了段老师,编辑部渐渐地没有了以前那种家的感觉,尤其是与段老师同处一室的我,更是感觉满心空茫,再也找不到心里的那份踏实安然。幸好大家都住在校园里面,经常还能在院子里碰见段老师,每到编辑部同仁聚餐的机会,大家也都会请段老师一起参加,倒也没有太多分别的意思。后来,段老师被某民办大学聘请,多在外奔忙发挥余热,编辑部的聚餐也越来越少,见面机会就日渐稀少了。段老师退休以后,我又在编辑部工作了十二年,最后还是终于离开,到了南京工作。从那之后到现在,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过段老师了。一年多前,我暑假暂回西安,深夜失眠,不免想起以前在母校学习工作时的旧事旧人。当想到段立文老师,突然觉得特别挂念,很想去看看他。于是立刻通过治选兄进行预约(因为久未联系,我没了段老师的电话),其时段老师正忙于装修学校新分到的房子,我逗留西安的时间也已不多,终于未能如愿相见。今年,我又重新调回西安工作,段老师大概是了解了这个情况,所以才让治选兄带话给我相约一见。看到治选兄发来的微信,一时勾起我许多回忆与惦念,感慨万端,于是写下这篇文字。结束之际,治选兄又传来信息:已经约好段老师,明天中午一聚。 2016年12月14日
责任编辑:文字游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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