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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采抑郁症患者:那些焦虑的、动荡的、孤独的

来源:未知 作者:admin 发布时间:2017-05-15
摘要:关于台湾自杀女作家林奕含的文章铺天盖地,我看了她在自杀前8天接受采访的视频,很心疼。读阅了她的辞世之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后,我感受到了作者心中对文学的热爱和她所说的那种腥膻中的美感,也感受到了她心中翻滚着的悲伤,她在书中写道: “愤怒的五
关于台湾自杀女作家林奕含的文章铺天盖地,我看了她在自杀前8天接受采访的视频,很心疼。读阅了她的辞世之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后,我感受到了作者心中对文学的热爱和她所说的那种腥膻中的美感,也感受到了她心中翻滚着的悲伤,她在书中写道: “愤怒的五言绝句可以永远扩写下去,成为上了千字还停不下来的哀绝古诗。” “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其实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她们是一大一小的俄罗斯套娃,她们知道,如果一直剖开、掏下去,掏出最里面、最小的俄罗斯娃娃,会看见娃娃只有小指大,因为它太小,而画笔太粗,面目遂画得草率,哭泣般面目模糊了。” “我早已不是我自己了,那是我对自己的乡愁。” “如果她只是生自己的气,甚至更好。忧郁是镜子,愤怒是窗。” “她的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是根本没有人的孤独。” “我好失望,但我不是对你失望,这个世界,或是生活,命运,或叫它神,或无论叫它什么,它好差劲……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王子跟公主在一起……” “人生如丧物,如此容易被剥夺。” 林奕含因早年遭遇性侵患上抑郁症,长年接受治疗。 “你是经历过越战的人,你是经历过集中营的人,你是经历过核爆的人。” …… “抑郁症又称抑郁障碍,以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为主要临床特征,是心境障碍的主要类型。临床可见心境低落与其处境不相称,情绪的消沉可以从闷闷不乐到悲痛欲绝,自卑抑郁,甚至悲观厌世,可有自杀企图或行为;甚至发生木僵;部分病例有明显的焦虑和运动性激越;严重者可出现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每次发作持续至少2周以上、长者甚或数年,多数病例有反复发作的倾向,每次发作大多数可以缓解,部分可有残留症状或转为慢性。” 我在几个月前在豆瓣上发起一场采访抑郁症患者的活动,将其中一位的经历写在这里。 抑郁这件小事“从中国出发,向世界流亡,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祖国、故乡。” 杭州木心咖啡馆门口挂着这样的牌子。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家咖啡馆,她约我在这里见面。一个抑郁症患者。 “我想我就快要好了吧。这几年特别漫长,因为痛苦。”这是她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 “尽管以前也不开心,但这几年痛苦尤其剧烈。”她说。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块发霉的抹布,是阴沉沉的乌云,是冰冷的石头,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我不想洗澡,不想化妆,不想出门,不想起床,不想说话,不想理人,不想笑……所有一切都太消耗体力了,我没有力气。” “我很想谈恋爱,也很怕谈恋爱,我想,应该没有一个男孩子愿意跟一个没有安全感、没有好的家庭背景、可能生出容易得抑郁症的孩子、糟糕的时候连正常沟通都做不到的人谈恋爱。” “我讨厌吃奥氮平和百忧解,四分之一颗奥氮平能让我连续不断睡24个小时,我甚至曾在上课的时候睡到感觉‘昏死’;我也讨厌吃百忧解,它让我停止无缘无故的哭泣,但也让我像麻木了一样感觉不到快乐。每次吃药的时候,我都要说服我自己——吃吧,这是希望、是生命,是活下去的勇气。” (奥氮平+百忧解是国内搭配服用以专门治疗躁郁症的两种药,其中,奥氮平用于抗焦虑、百忧解用于抗抑郁。服药后的反应可能存在个人体质问题及药量控制问题,如果患者需要药物治疗,则药量、是否换药、停药等应谨遵医嘱。) 准确地说,她患的躁郁症,大三的时候发病、确诊。 躁郁症,一般指双相障碍,属于心境障碍的一种类型,指既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类疾病。在她则表现为人前高亢人后抑郁。在经历了长达两年的治疗后,她渐趋平静。 “一开始在人前是高亢的,是躁郁,现在人前也是低落的,变成了单纯的抑郁吧。”她淡淡打趣。 (在躁郁症当中,高亢和低落互为防备,人前越高亢则人后越低落,因此她的抑郁程度的确是降低的。) 抑郁最让人痛苦的不是让人不开心,而是让你丧失让自己开心的能力,是让你丧失对任何事情的兴趣,让你感觉到体内的生命力量在一点点流失,让你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让你痛苦不堪却感觉这个过程没有尽头。 她喜欢发状态,她说那像一个一个求救信号,她希望有人能看到,哪怕仅仅是看到也好。但实际上,很少有人明白她到底怎么了,就像她的妈妈总是在电话里不停地说,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你坚强一点好不好,你振作一点好不好?她的朋友也曾指着电视里某个患了抑郁症的人跟她说,你看,那个人跟你一样呢。还有人会问她,“我觉得你很正常啊,你怎么会抑郁?” 绝大部分人都不把抑郁症当成病,而是矫情,是不懂得自我调节。或者他们知道这是病,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这样一个病人,有的人默默听她讲述,但没有任何反馈,当她讲完,他们又继续埋头过自己的生活。 每次接到妈妈的电话,她都说,好啊,妈妈,我也想让自己快乐。挂掉电话叹息的意思是,我只是没办法让自己快乐,就像得了严重的胃病,我必须要接受医生的治疗,药物控制是手术,心理咨询是调养,我需要“开刀”、需要“住院”——胃病不是坚强能解决的,抑郁也不是。 刚刚得知自己得了抑郁症的时候,她对抑郁一无所知,她感到羞耻,因为她也认为这是弱者才会得的病,而她不是,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身体很健康,哪能患上这么“文青”的病。 她只是活得不太舒坦。 当时的她又是几天未睡,出现连续两天的幻觉而未自知,等到她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随后就医、住院,开始漫长的心理咨询。 当抑郁伴随着非常明显的病理特征时,身体部分机能已经失调,必须使用药物介入才能恢复体内激素的正常分泌。这是她后来了解到的。 几乎每一次她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走进咨询室,从平静讲到激愤再痛哭流涕。 “有时候我在想,世上的人那么多,大家都很幸福,为什么偏偏是我来经历这一切?” “我觉得妹妹比我幸福。” “我努力想让自己开心一点,但是我真的开心不起来。” “我很害怕自己未来碌碌无为,必须回到从小生活的那个环境,所以我拼命学习和工作,但我发现我连集中注意力都做不到,我拖延、有洁癖、易怒、完美主义,且厌恶自己。” “我真的很愤怒,他怎么可以随意撕掉我的成绩单?怎么可以一脚把我踢出去?怎么可以说,我是女孩子因此一无所用?” “大家劝解我的我都懂,我也无时不刻在进行这样的自我劝解,我甚至能说得比其他人都‘漂亮’,只是我无法自控。我心里的两个自己一直在打架,一个努力想幸福,一个拼命不让自己幸福。我想我是有能力走出来的,只是我还没有哀悼完。” 有时候,我们需要为过去经历的一切举行一个哀悼仪式,当我们深深地去哀悼那段经历,哀悼曾经那个弱小的自己,才能获得救赎。 不幸跟绝大多数抑郁症患者一样,她的童年也很不幸,很动荡。 2岁随父母外出做生意,3岁跟随外祖母生活,4岁父母出了很严重的车祸险些双双离世,5岁被父母接回老家,之后的十多年一直在经历家暴。 “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只有一些很模糊的画面。我记得大概四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外祖母家),有很多亲戚围着我哭,他们都在问,怎么办,怎么办,这个孩子该怎么办?他们还问我,将来愿意跟着谁生活。我听不懂,但是感觉好像出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哭得很伤心。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当时我父母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正在医院抢救,很有可能根本救不过来。” “这样的画面还有很多。”她说,另一个非常清晰的画面是,大概两三岁的时候,母亲怀孕了,但是那时生二孩必须要达到一定间隔年限还要拿到准生证,然后有邻居跑去举报,她亲眼看到浩浩荡荡一群人把母亲拉去打了引产针。 还有一次是父母接她回老家。“那时候天刚蒙蒙亮,有雨,我很恨我父母,我认为他们原先抛弃了我,我讨厌他们,而他们那时候还要把我从外婆身边抢走,我不想回去,但是我得选。离开的时候我爸背着我,我一直在哭。有很多很喜欢我的亲戚来路上送我,他们也哭。” “那种感觉很无助,你明白吗?”她说。 之后跟随父母,生活并非一直稳定。经历车祸后的父亲变得异常暴躁,会无端咒骂她母亲和她,语言粗俗,内容包含“拖油瓶”“出门要被车撞”“为什么不去死”“一点用也没有”“活该”“垃圾”……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将来长大了要去做妓女”。 “他总是会一边抽烟或者一边吃东西一边数落我们,他会说我妈妈偷人,责怪我妈妈的娘家人害了他,说我是女孩,将来长大了也是给别人挣钱。”她说,她第一次出现抑郁的感觉是在小学,有一次她回到家,停电了,家里光线不好,空气很闷,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母亲一声不吭地在炉边做饭,父亲则翘着二郎腿边抽烟边咒骂她们。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可以做点什么,她无法阻止父亲咒骂也无法离开那个空间,除了感觉心里压抑、难过和不断流泪之外,好像任何行为对一个小学二三年级的孩子来说都很奢侈。 他的父亲是一个泥水工,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一直是喜怒无常的。高兴的时候会给她买零食,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一脚把她踹飞出去,或者用衣架、用铁钎、用木棍打她,把凳子、书、垃圾桶直接砸向她,乃至威胁、不让她去上学,找来打火机要烧掉她最爱的书。 他很爱赌钱,每一次他输了钱,她和她母亲的噩梦就开始了。曾有一段时间他拒绝出去工作,她母亲外出打工养家。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有一次他输了钱,让我自己做饭吃,我不会,菜刀砍到手,一直流血。他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带我去医院,扔给我十几块钱让我自己处理。后来妈妈的一个朋友带我去医院,缝了四针,没有麻药,我痛得死去活来。” 她讲到这里哽咽了又硬生生把眼泪咽下去,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怪异,她停了半晌,端起水喝了好几次。 “还有一次,他没钱花了,左手抓着我的衣领,右手拿着菜刀开免提给我妈妈打电话。他威胁我妈妈,如果不给他寄钱就要给我好看。后来他一直在家里烧照片,边烧边骂我,火很大,我却很绝望。” “他大半夜输了钱回来,直接把我从被子里拉出来,赶出家门了。那时候是冬天,在下雨,我站在街上哭,没有人理我,我想也许哭得大声一点会有人听见,但我发现他们听见了也只是看看然后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在被刀砍伤手、照片被烧之前,她曾在亲戚家里短暂寄宿。她说他们冤枉她偷东西,要求她跪下道歉,他们认为胃痛的她是装病,他们说因为她家里穷所以她就应该品行不佳。 “如果寄人篱下是很孤独的,回家则让我很痛苦。” 初三的时候,她第一次因为压力过大出现了幻觉:听到邻居说自己不要脸,她一怒之下给他们写了一封信还亲自送上门,结果被自己的父母打了一顿。 “我那时候一直觉得我听到的那些是真的,所有人都在骗我,直到我高三的时候又出现了幻觉——以为我的邻居在偷窥我。”跟很多早期的抑郁症患者一样,她去了一家小诊所,被认为是压力过大神经衰弱,开了一些药,譬如安神补脑液了事。 “所有人都说我脾气怪,难相处,说我不懂得调解压力,说我冰山脸,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的我已经糟糕到何种地步。我努力想生活得更好,却好像陷入一个怪圈。” 所谓命运有时候,命运不是那种冥冥中注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是既定的思维方式带来的一个又一个恶性循环,从个人经历循环到家族,这种隐秘的力量一直在暗中作祟,它们不停地对她说,他不爱你,没有人爱你,不会有人爱你。 世上的一切悲剧都是源自爱的匮乏。 当一个女孩得不到来自父亲的爱,她也几乎无法处理好自己跟另一半的亲密关系。当这个父亲在她心里是残暴的,她心里也总有一个隐秘的声音在催促她寻找一个残暴的男友(丈夫),虽然她是如此讨厌被虐打、被咒骂,她发誓自己将来一定要过不一样的生活,但事实是,绝大部分这样的女孩最终选择的还是跟自己的父亲一样暴戾的人,哪怕更换伴侣,这些伴侣身上也有着跟父亲一样的特点。当她不自知而与一个暴戾的人组建家庭,悲剧可能在家族中一直沿袭。 童年对一个人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七年之痒之所以是七年正是因为第七年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是我们开始告别童年的节点;我们很容易遗忘当时发生的事情,却很难遗忘那种感觉;人是如此喜欢熟悉的环境,因此,如果不幸福,那就一直不幸福下去吧…… 当幸福向她靠近的时候,她如此惴惴不安,这一切都太陌生了,她习惯了在暗夜里哭泣,习惯了被孤立、被虐打、被放弃,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她也是值得被爱的。 她的恋爱过程一直不顺利,或爱而不得,或极其虐心。 “我的心理咨询师曾跟我谈过,她发现在我的讲述里,我爱上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那个脆弱无助的我并选择维护。”她说,“我的心理咨询师问我,你能分清什么是爱什么是强烈的感谢吗?她问我的那一刻,我懵了,我泪奔了。我真的没有分清过。我太孤独了,太缺爱了,太需要关心了,” “当一个人给了我们非常渴望的帮助和呵护,我们感谢就可以了,不必去爱他,不必用爱的方式来表达内心强烈的谢意,你说谢谢对方也能感受到。”咨询师的这句话让她哭了许久。 花心、没有责任感,两种她非常鄙夷的品质。在她的第一段恋爱里,她对这样一个人来电了。 “当时觉得很有感觉,很受吸引,但具体哪一点吸引我呢?我也不知道。” 恋爱中,她表现得非常缺乏安全感,她无时不刻在担心对方弃自己而去,理由很多,譬如,家境不好、生病、时而脾气暴躁……她需要对方不断向自己表达爱意却又反感有人靠自己太近;她异常渴望稳定的亲密关系但又不断做出破坏关系的事情——她是高焦虑型依恋人格。 焦虑型依恋的人总是使用焦虑来掩饰被抛弃的恐惧,这类型的人可能因为小时候父母对自己的回应不敏感及时、不持续或者时好时坏而长期处于被忽略或者抛弃的恐惧中。同样的行为模式出现在她的第二段恋爱中,这一次,她选择了一个回避型依恋人格的,跟自己有非常相似的家庭经历的男孩。 (回避型依恋人格的人对他人的亲密感到紧张,采取冷漠、疏离态度对待,常常感觉对方不可信任。) “为什么选择他?选择这样一个人?”我没忍住发问。 她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我在心理团辅课上做过测试,我会被自私的、冷漠的,自我保护欲很强的人吸引,但我喜欢的是阳光型的男生,很奇怪对吗?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没有明确的答案,或许我觉得这样的人跟我才是匹配的,可能我爱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种惨兮兮的感觉。我的心理咨询师曾给我布置一个任务,让我在一周内不断向自己发问,问自己,你能配得上一个阳光的、幽默的、帅气的、温暖的男孩子吗?很遗憾,我问了自己无数次,每一次的答案居然都是,我不配。” 采访中,说到这里,她有些尴尬地笑起来,她说,按理她是没有能力进入一段恋爱关系的,尽管她不缺追求者。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爱得死去活来的人都是那些不爱她,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人,爱她的人会让她感到恶心,他们总是有许多让她讨厌的地方,比如不够有内涵、不够高大帅气,总之总有一瞬间让她感到无比厌烦,她会毫不客气地逐走那些靠近她的人,哪怕她曾在某一瞬对那人很来电,只要对方开始对她表现出好感,她就无比厌烦。当她爱上一个人,她感觉自己可以为了这个人去死,那种爱是浓烈的、炙热的,甚至是可以吓怕一个人的。 这种厌烦、炙热让人想起她对自己父亲的恐惧、憎恨、爱,还有那些经年累月的虐打、语言暴力。 “在我父亲打我,骂我的时候,我妈妈总是背着他向我诉苦,抱着我哭,然后告诉我,让我忍耐,因为单靠妈妈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养活我。但我很叛逆,总是顶撞我爸,有时候饭桌上他会因为很小的一件事情,比如把砂糖撒在桌上了,对我破口大骂,然后感叹,这个家没有意思,养我没有意思,人生也没有意思。很多次,因为顶撞,妈妈直接拿筷子敲我的头或者用拖鞋打我试图阻止,事后再告诉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不让我被打。” “我很愤怒。” “事实上,我爸并不会因为我们不做声而放弃辱骂,他不允许我们出门,不允许我们避开他。如果不还嘴,他会越骂越过分,会用手指指着你骂、会拍桌子、会突然站起来、会砸杯子或者手机,有时他会边喝酒或者吃东西边骂我们。” “我爸威胁我们,不管我们躲到哪里他都会找到我们,如果找不到我们,他就去妈妈娘家‘大屠杀’,同归于尽。” “我也是恨我妈妈的,她既不会选择反抗暴力,像我一样跟我爸打架,也不敢跟我爸离婚,她甚至还要求我也默默忍受。我厌烦她的哭诉,厌烦她的‘无能’,厌烦她告诉我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曾经,他在我心里,是魔鬼,是垃圾,是憎恨的对象,是穷尽全身力气要躲避甚至想过要杀掉的人。” 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的女子有些语无伦次,几乎是颤抖着掏出纸巾,默默抽泣。 “对不起,我失态了。”她说,“这样说自己的爸爸,是不是很离经叛道?”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太多跟她一样的人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在我们的文化里,孩子是不能憎恨、咒骂自己的父母的,哪怕他们伤害了自己——我那么爱那个被我唤作爸爸的人,但他怎么可以如此无视我的自尊?我是如此恨那个虐打我的人,他把我打到像一只小狗一样蜷缩在墙角,但我不能恨他,恨他是很罪恶的,是不孝,于是自己成为所有愤怒的出口。 这样的孩子往往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他们没有见过温柔有序的沟通方式,不知道如何更好地表达愤怒、委屈、关心,甚至爱;他们将自己对父母的敌视投射到所有人际关系中,不断破坏现有关系,重建原有关系模式,直到心中的思想根深蒂固,直到又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直到自己又变成曾经那个惨兮兮的自己——一切都是熟悉的,那让人更有安全感。 这才是命运。 “一个人要活得气象峥嵘,好似从来不怕艰难困苦。”她说自己要成为这样的人,她说自己是有力量的,她可以翻转这种思维局限,终止这种可能一直在家族中沿袭的东西。 初中后,她跟父亲吵架、打架,她会说脏话,她会报警让警察来抓他。他骂她妓女,她回他贱人;他踢她一脚,她会爬起来咬他一口;他数落她,她会站起来大声吼,请你闭嘴…… 尽管半夜听到母亲呼救,带着一根木棍冲上去的她浑身在颤抖,尽管提起菜刀要去决一死战的她很害怕被刀砍伤,尽管很多时候这种反抗并不奏效;尽管每一次反抗之后,来劝架的亲戚一律指责她离经叛道……但她好像终于能为自己的生活做点什么。 当她提到自己的大伯父一家为了影响她高考,在临考前一个月打了她妈妈,还把事情闹到县里,差点让她的父母都被拘留,她写了一封长长的“控诉信”,哭着、颤抖着念给县公安局的领导听,最终事情圆满解决的时候,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生命力。她说她质问在场的人,“我是一个女孩子怎么了?有错吗?凭什么要来说我父母断子绝孙了?”“我只是想上个大学而已,何至于恶毒地想用这种方式来影响我?” 她说,她只是很热爱这生命。 “日子总是一天天在过,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爱别人的能力、让自己幸福的能力是可以通过练习获得的。一次不行?一万次够不够?一个月不行,五年呢?大不了比别人慢一点。” 状态好一些的时候,她也是斗志昂扬的。 她也很想让自己幸福,但是那种隐秘的力量总是将她朝着黑暗推,他们不停暗示她,她是不值得被爱的,又或者不是暗示,而是绑架。 “跟那些坏想法抗争的过程争像一场抗战,像厮杀,像把曾经小心翼翼掩盖起来的伤疤揭开,还要告诉自己,你看,这里有伤、那里有伤,到处都是伤,重新上药吧。这很痛,很刺激,但我是勇敢的,早年经历不幸的人的确比其他人更难在成年后获得幸福,但我们也不能忽视自我教育、自我成长的重要性。”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揭伤疤的过程?也许明天,也是很久之后,直到她终于发自内心认为自己值得被爱,直到她跟自己握手言和。和解“我妈告诉我,有一次他决心要出门打工,临行前他跟我妈说,真的很对不起我们。”那是她第一次间接收到父亲的道歉。 “我一个亲戚告诉我,我爸逢亲戚就夸我,说我聪明,学习好,是他的骄傲。” “我一直在撺掇我妈跟我爸离婚,我上大学之后,我妈终于起诉了。后来有一天,邻居告诉我妈,有法院的人来了解情况,问我爸要不要跟我妈离婚,我爸哭了,说他离不开我妈,说我们是他的家人。” “我爸亲自跟我道歉了。” “大三发病之后,我妈变得很迁就我,也终于停止了对我哭诉。” 在接受了长达一年多的心理咨询后,她做了一件曾经从来不敢想的事情,跟自己的父亲促膝长谈,听父亲讲述了年轻时候经历的所有悲伤的事:16岁丧父,随后丧兄,再后丧母。一两年的时间痛失三个亲人,跟自私的大哥划清界限,带着弟弟妹妹自立门户。打工,漂泊,受尽贫困之苦,被人构陷,左手残疾,险些车祸致死…… “年轻时候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是你的家人,尽管世上有很多让人灰心的事情,但我们不会抛下你。”她说她在那次长谈结束时告诉父亲这句话,那时的他年逾不惑,泪眼婆娑。 她是个非常有力量的人,不是会默默忍受不做声的人;在这个家的背后还涌动着许多爱,总算让人不至于那么绝望。这是她给人的最大感受。 和解,不止是跟父亲,也是跟那个体内狂乱奔突着的自己。 “已经如此疲惫不堪,就不要再苛责自己了。” “你希望恋人怎样对待你,就怎样对待自己吧。” “给自己买礼物、买漂亮衣服,吃饱穿暖、不要生病。” “每次照镜子的时候,对着镜子说,你是值得被爱的。” “爸爸、妈妈是成年人了,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婚姻关系,我才是孩子,是应该被保护和包容的。” “我的抗压能力比一般人弱,我更容易积累负面情绪,我需要稳定、能给予我支持的人际关系。不要长期独处。” “善良、善解人意并不是我应该被忽略、被随意对待的原因,相反,这样的我更应该被好好对待。” “找到那种有力量的感觉,让它多持续一会儿。坚持精神饱满地生活三天,就三天,再三天……” “用一种更加合理的,让人舒服的方式表达想法,对一切‘攻击’喊停。” “深情总有一天不会再是枉费。” “情绪是需要突破口的,积劳成疾、积怨成病。” “孤独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吗?不是。” “睡一觉起来,就让它们都过去吧,要努力幸福才对得起以前的哀哀哭泣过的自己。” 采访结束后,她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可能我终其一生都要跟抑郁这家伙为伴,但我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些应对的方法。当那种阴云密布、像铅块一样沉重的东西终于有褪去之势,我隐隐感觉到我等来的不会是狂喜,是如水沉静,仿佛这个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温柔的老灵魂。我在等一个温柔的人,环住我,对我说,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我想他开着暖黄色的灯等我回家。” 后记:我在豆瓣上发起了抑郁症患者采访活动之后,先后联系采访了10来个人,来联系我的人当中,女性居多,成长背景惊人相似,恋爱状况也非常相似。超过一半的人有遗传基础(家族中有人曾患心理疾病)。在抑郁早期,几乎所有被访者都被认定为“神经衰弱”,6个人最初发病是在高中时期,没有得到理解和帮助,患病阶段越早,身边了解抑郁症的人越少(甚至为零)。被访者中有已经走出抑郁的,也有感觉自己抑郁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有人吃药到产生幻觉,有人曾被送往精神病院。 一位接触过抑郁症患者的被访者曾在毫不了解情况的状态下,被老师叫去开导当时罹患抑郁的同学,她说“学校做的事情只是让他们退学,把他们赶出来,我甚至恨学校、恨老师,为什么让当时对抑郁一无所知的我去做这件事情,我没有帮到他们,甚至伤害了他们。” 世上几乎没有心理绝对健康的人,绝大多数人在不断进行“自我修补”和学习。我们之所以接受那么多教育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施暴者”,我们辛辛苦苦、忙忙碌碌,穷尽一生找寻找可以相依为伴的人,不是为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而是为了幸福。 希望这篇文章没有沦为个人情感的宣泄,而是一种真实的展示。在这里,你能看到千千万万个深陷抑郁的人的影子。 焦虑的。 动荡的。 孤独的。 抑郁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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