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 新华网哈尔滨1月25日电(记者刘景洋)劳教、上访、拘留;截访、丢孩子、精神病;瘫痪、监视、太平间……日前,围绕着44岁的“上访户”陈庆霞的一系列关键词将公众目光迅速集中在黑龙江省伊春市带岭区。24日晚,新华社记者冒着风雪来到这个小城采访,对陈庆霞事件进行了采访。 ——她真的住在“太平间”吗? 陈庆霞如今生活在带岭区福利院侧面的一间平房里,她的房间位于一排平房的中部,2007年以前是殡仪馆的办公室,左面的车库是原来的太平间,右面放置花圈等物品的地方现在改成了食堂。 记者采访了解到,陈庆霞是在2010年3月下旬被安置在这个地方来的,她住进来时这个原是殡仪馆的地方已在2007年完成了用途改造。 “我在这工作了3年半,最近才听说那里曾是殡仪馆。”带岭区区长夏景涛说,把她安置在这,主要是考虑旁边是福利院,前面是医院,既有人照顾做饭,又方便她看病。 但是,记者在调查中核实,陈庆霞确实是个上访户,历史上确实因上访被截访、拘留、劳教过,在被截访过程中她的孩子确实走失、陈庆霞自己称至今下落不明,她本人目前确实存在瘫痪的状况。 ——她为什么上访?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陈庆霞之所以上访,是对自己丈夫宋立升被劳教一事不服,且怀疑自家遭到了打击报复。 陈庆霞介绍说,自己和丈夫原本靠养猪和开一间小浴池维生,因为邻居一女子向他家借600元后不认账,还诬称宋立升殴打了她,宋立升被气出了“延迟性心因性反应”,行为异常,并于2001年在哈尔滨住院治疗45天。 记者了解到,“行为异常”后的宋立升多次被司法机关处理。 伊春市公安局带岭分局的卷宗显示,2000年至2002年间,宋立升先后5次因寻衅滋事、辱骂法院工作人员、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等原因被治安、司法拘留共计75天。 2003年6月1日,宋立升因破坏“非典”检查站栏杆被治安拘留15日,6月26日,伊春市劳动教养委员会批准对他劳动教养1年9个月。 笔录显示,宋立升称破坏栏杆是因为“对法院处理我的案子来气”。 陈庆霞说,公安局来带宋立升去劳教时,她拿出诊断,表明丈夫是限制责任能力,“但被公安局长随手扔在地上。”不久,佳木斯有关部门作出相同结论法鉴,有关方面对宋立升执行了所外劳教,然而,她却对这份完全和自己主张一致的鉴定书产生了抗拒,她认为鉴定书无序号、无医生签名,不具法律效力,要求重新鉴定,并追究据此作出劳教决定的人责任。 佳木斯市精神疾病防治院法鉴组对此回应称,该组在2004年2月省司法厅明确要求前,所有鉴定书都不排序号,鉴定人不签名,这并不影响法鉴的真实有效性。 “难道你上访,就是为了一份与你主张结果一致的法鉴?”在记者再三追问下,陈庆霞说,她主要是认为自家被时任带岭区公安局长的杨华“打击报复”。 原来,陈庆霞的嫂子刘彩华在带岭区经营一家文具用品商店,一顾客在退换墨水时与其发生冲突,并将墨水泼在店里,刘彩华随后报警,没想到闹事的是时任带岭区公安局长杨华的女儿。 “从此我们两家就结下怨,杨华就报复到我丈夫身上。”陈庆霞说,从杨华扔掉诊断带走丈夫的那时起,她就一定要讨个说法。 记者了解到,杨华多年前已因触犯法律被判入狱,现正在服刑。但陈庆霞的心结仍未解开,她以对宋立升劳动教养不服为由要求赔偿,被法院驳回后,便开始了上访,至2005年得到区政府“法外援助款”37400元后曾暂停上访。 ——她有哪些遭遇? 2003年丈夫宋立升的“劳教”风波后,陈庆霞联系北安市精神病院让宋立升开始接受治疗。“那段时间,我边打官司、边挣钱、边照顾孩子老人,一边准备再反映情况。”她说。 2007年1月至4月,她带着12岁的儿子和90岁的婆婆去北京上访。陈庆霞介绍说,直到2007年4月的一天她被“截访”人员带走,孩子与她分开至今无下落,婆婆留在北京的住处后被接回。 关于“丢孩子”的情境,信访干部与陈庆霞各执一词。带岭区信访办主任董丽杰说,工作人员想把他们母子一同带回,让孩子跳上公共汽车是陈庆霞的授意。而陈庆霞坚称,她和孩子在上公共汽车时,她被工作人员拉下了车,把孩子落在了车上。 “无论如何,她说再也没见过孩子,孩子至今下落不明。”夏景涛承认,这是陈庆霞心中抹不去的痛,也是最令他不安的事实。 多位干部证实,“丢孩子”当天开始,原信访办主任杨海峰数次进京寻找孩子,都无功而返。后又在北京晚报发布寻人启事,与北京警方联系寻找,在公安网上登记,报告北京收容遣送站等,都没有结果。 陈庆霞说,2007年4月份回带岭后她就被拘留了,进拘留所时自己是可以行走的,但被释放从拘留所出来后就无法行走了。 陈庆霞为何瘫痪?陈庆霞称是因为在拘留所被人打的,但对于记者“被谁打、怎么打”的询问,她却说不太清楚。记者询问拘留所方面,得到的答复是“对陈的说法无法取证”。记者核实到的一个情况是,陈庆霞曾于上世纪90年代时出过一次车祸,下肢受过重伤,腰部曾经打过钢板。 在被送进区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陈庆霞于2007年7月被批准劳教18个月。 2008年底劳教结束返回带岭后,陈庆霞2009年又两次因瘫痪到哈尔滨医大一院、二院治疗,花费30多万元,由区政府结算。2010年3月下旬陈庆霞回到带岭,住进现在居住的带岭区福利院,并被安排4人轮流“护理”。 ——她被“监视”“监听”了吗?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2013年以来,陈庆霞用纸壳写了多张“我告饶了”,贴到自己住的房间的窗户上,走近还能看到被监控监听的字样。她对记者说,自己的手机常年被屏蔽被监听,但记者在其房间发现自己手机信号满格,拿出陈庆霞双卡手机也是。 在这排平房户外的一角,的确能看到一个摄像头专门对准这个方向,当地干部承认这是监视器,但对手机屏蔽和监听予以否认。 多名“护理”过陈庆霞的人向记者证实,她们一开始是给陈庆霞做饭、洗衣等,晚上在屋内陪护,也推着她出来转转,后来晚上就到屋外的车上守夜。关于何时开始,她们都避而不答,但可以证实最近一次守夜是在22日晚。 几位福利院老人和周边居民对记者说,平时有熟人来探望陈庆霞,夏天她也总坐轮椅出来,跟他们一起吃西瓜,一位民警夏天还背过她去大青山旅游。“她这样的离不开人,她姐姐是去年下半年后才出现的,之前都是这些人在这。” 夏景涛说,区里实在没有必要“监视”陈庆霞,因为她上访的事情省里和北京都知道,瞒不住也拦不住,她在去年11月份还进京上访20余天。“护理”一是为了照顾她,二是防止她寻短见等出现意外,“毕竟这样一个残疾人,孩子又丢了,如果在福利院出事,我们更负不起责任。” 然而陈庆霞说,因她去年11月进京上访,当日负责看管的女环卫工已经丢掉了工作,“是丢孩子让我和政府彻底决裂,丢孩子这事必须有人负责!” ——她有什么诉求? 据了解,带岭区现在每月为陈庆霞支付1800至2000元的生活费用,除此之外还给其购买尿垫、纸尿裤和秋菜等生活用品。董丽杰说,陈庆霞曾点名让她本人给其送纸尿裤,结果她在路上出现意外,摔倒致胸椎骨折,在家病休半年才好。 那么,现在陈庆霞到底有哪些诉求? 陈庆霞向记者展示了她写的7点要求,包括为孩子安排工作、解决医疗等相关费用、要求住房并装修、解决一套门市房并安排启动资金、解决丈夫活着和去世后的一切费用、购买电动车等,且要求一次性解决。 “孩子有着落了?为什么要提安排孩子工作呢?”记者问。“这是区里逼着我写的。”她说。“区里逼着你给他们提要求?”记者问。“是他们教的。”她说。“他们指的是?”记者问。“一起上访的。”她说。 ——她的未来在哪里? 带岭区区委书记张跃文说,陈庆霞10年来的遭遇如同噩梦,将心比心谁都难以承受。她提出的物质上的要求基本可以满足,但如何真正解开她的心结,才是让人最茫然的问题。 “我们曾劝她起诉我们,再帮她找司法援助,让法律给个说法。赔偿也好,负任何法律责任都行,如果她能想开,什么处罚我都认。”夏景涛说,现在这样“夹生”着,管她也不对,不管更不对,怎么做她都不舒服,让政府方面感觉“无力回天”。 “对于陈庆霞来说,健康的丈夫、活泼的孩子,她最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张跃文说,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突破口就是找孩子,孩子回来是对陈庆霞最大的安慰。 伊春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刘君说,这起信访案件值得深刻反思。矛盾无论多大总是始于小事,有些干部依法执政能力弱,处理事情简单粗暴,没把群众真正放在心上,造成矛盾不断积累爆发。“群众利益无小事”,政府要转变工作作风和方法,开展风险评估,提前化解矛盾,让悲剧不再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