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儿童节又快到了,本该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而一些孩子却因为种种原因,或没有父母的陪伴,或经历着家暴,或无家可归……生活的变故夺走了他们的快乐。这样的孩子,时时牵动着“法官妈妈”、“法官爸爸”的心。2015年1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民政部《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开始实施,该意见对申请撤销监护人资格的情形与程序作出具体规定,为保护未成年人合法权益指明了方向。 本文主人公小周周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一背景下,命运无常让他陷入生活的困境,而司法判决与案后心理疏导则为他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1 母亡父入狱,孩子谁监护 小周周今年4岁了,一张雪白粉嫩的脸上嵌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整个人肉嘟嘟的,非常可爱。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小年纪的他,却已经历了母亲亡故、父亲入狱的人生变故。 “自从发生了这事后,这孩子就好像突然长大了。”每每说起小周周的身世,外婆总会蹙起眉头、叹着气。在她的身后,小周周正安静地玩着手里的积木,圆圆的脸上带着孩子的稚气,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在小小的身体里聚敛。 事情要从2014年5月的一天晚上说起。 那时小周周2岁,由于父母平时白天上班,几乎都是外婆过来帮助照顾。当晚,小周周的父母因照顾小孩问题发生争执,愤怒的父亲竟用双手掐住妻子颈部,在她失去反抗能力倒地后,又使用一根领带从背后狠勒住妻子的颈部导致其窒息而亡。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周周成了没妈的孩子,父亲也被公安机关带走。最后,法院认定小周周的父亲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说起自己的女儿,外婆总忍不住哽咽,“他比我女儿要大将近20岁,平时我女儿确实有些任性、爱发小脾气,但没想到他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事情过去2年多,这位坚强的外婆始终无法面对女儿的逝去。 悲伤归悲伤,生活还要继续,擦干眼泪,外婆与外公开始全心全意照顾孩子,没想到却又陷入了一场抚养权之争。 “他们希望把孩子要过去。”外婆口中的“他们”是小周周的姑姑、姑父,“我女儿死后,他们家一个人也没来看过孩子,我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们?” 这位从来没打过官司的外婆平生第一次走进法院,“为了这个苦命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一心想要得到小舟舟监护权的外婆意志格外坚定。 案件到了上海市虹口区人民法院少年庭法官朱咏梅的手里。了解了小周周的经历后,从事多年审判工作的朱咏梅叹息不已。“案子很特殊,因为未成年人目前没有父母监护,对于监护权的认定需要格外慎重。”朱咏梅补充道,“拿到案件后我们马上与监狱联系开庭事项,尽量缩短办案时间。” 开庭当日,小周周的父亲与外婆在服刑监狱里见面了。两人相视无言,却又似乎有讲不完的怨恨、指责。外婆收拾起内心的悲痛,简单问候之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小周周最近的照片。 又是一阵凝滞的沉默,这位年过半百的父亲迅速接过照片,他的双手不停抚摸着照片里孩子的脸庞,眼泪夺眶而出。服刑期间,他也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心灵煎熬:他悔恨,是自己亲手掰碎了这个家庭,杀死了自己深爱的妻子;他又担心多年之后,儿子对他只剩冷漠、仇视,自己晚年凄凉。 小周周的父亲对孩子外婆非常感激,孩子出生后,因他和妻子的工作原因,白天由外婆帮忙照看。现在妻子死了自己入狱,也是由孩子外婆一直抚养,这一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但是他担心外婆家的其他人可能侵犯孩子的财产,所以还是希望孩子由自己家这边的姐姐、姐夫照顾。 朱咏梅耐心听取了小周周父亲的陈述,看出小周周父亲在孩子监护权问题上有些许摇摆。她向小周周父亲说明了法律上关于监护人的职责以及他作为监护人已经无法照顾孩子的现实,希望他尊重孩子目前的抚养现状,以孩子的利益为重。 几番解释沟通之后,小周周的父亲终于表态:“我相信法院,你们定吧。”最终,法院判决撤销小周周父亲的监护人资格,并指定外婆为新的监护人。 监护人资格确认后,小周周的外婆考虑到孩子年纪尚幼,将来读书生活开销较大,故以小周周的名义向小周周的父亲提起了抚养费诉讼,要求小周周父亲每月给付抚养费人民币2500元。经审理,法院认为小周周虽有财产及其可继承的遗产,但并不影响小周周父亲应承担的抚养义务。基于小周周父亲目前的具体情况,抚养费数额不宜过高,支付方式也应有所调整,最终判决小周周父亲一次性支付小周周至18岁的抚养费20余万元。 “我们更关心判决结果对于小周周未来生活的实际影响。经过这两次司法判决,小周周的生活保障、情感寄托都得到了平稳的过渡。”虹口法院少年庭庭长张修耘解释道,“在涉少民事案件中,尤其需要注重当事人双方矛盾的缓和。通过克制过激言语和非理性情绪,最大限度减少涉讼未成年人的伤害。”张修耘所提到的工作方法,贯穿于虹口法院涉少民事案件诉前调解、庭中释疑、庭后疏导、判后回访等各环节。 2 “我是不是没有妈妈了” 官司结束了,生活还在继续。年幼的小周周不明白,为什么搬到外婆家住后,爸爸妈妈就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你别看他小,但很懂事,不哭不闹,很听我的话。”小周周的外婆充满怜爱地看着小周周的背影。 外婆敏锐地感觉到,与以前相比,小周周变得有些少言,如果其他人提起他的父母,他就会制止或者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马上离开。 “有次电视里动画片中唱起了‘好爸爸坏爸爸’的歌,小周周马上冲过去把电视关上了。还有次玩游戏的时候他突然说爸爸是坏人……”外婆的眼眶湿润了,“我告诉他,爸爸怎么会是坏人呢,爸爸爱小周周。”虽然外婆恼怒女婿将女儿杀害,但考虑到小周周已经十分可怜,她一直用善意的谎言保护着稚嫩的小周周。 “这种事情肯定瞒不住,也许有一天他会知道,但他现在还太小,我不能告诉他。等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是非观念,那时也许伤害会小很多。”外婆说道。 有一天,小周周扑在外婆怀里,沮丧地问外婆:“妈妈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外婆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住泪水告诉小周周:“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妈妈在出差,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那我是不是没有妈妈了?” 外婆指着电脑中自己另一个女儿的照片告诉小周周:“你当然有妈妈,瞧,这就是妈妈。”没想到,下次小周周见到姨妈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不停叫着“妈妈、妈妈……” “这一切的不幸不该发生在这么一个年幼的孩童身上。”年过半百的外婆泪如雨下。 小周周的故事也时刻牵动着虹口法院少年庭法官们的心。 2015年12月,张修耘和朱咏梅前往小周周的家中探望。在与孩子的互动沟通中,法官们深深地被这个孩子的可爱、纯真吸引,圆圆的脑袋,胖嘟嘟的小手,活泼果敢,但想到他遭遇的种种不幸,又不禁为他感到伤心、无奈和担忧。短短两个小时的相处,已经让小周周对“法官妈妈”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临走时,小周周抱住张修耘问:“张妈妈,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过段时间就会来啦,张妈妈想给你带个礼物,你想要什么?”张修耘的儿子今年在读大学,同为人母的她非常心疼这个孩子。 小周周仰着脑袋想了想说,“我想要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球,有这么大!”小周周边说边比画着。 “那张妈妈给你带个篮球好吗?”张庭长摸摸他的头,小周周腼腆地笑了。 2016年2月,张修耘、朱咏梅如约给小周周送去了篮球,小周周欣喜地扑到法官妈妈的怀里,张修耘嘱咐着:“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玩这个很大很大的球。”张修耘又说:“一定要听外婆外公的话啊!” 3 心理干预尝试打开心结 但另外一件事情让外婆更为担心:当晚事情发生时,只有小周周一人在现场。“小周周是否看到了这一切?”外婆告诉张修耘,“我们都不敢说起和那天相关的任何事情,孩子这么小,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打击。”她希望为小周周找到一些心理疏导或帮助,减轻孩子的心理负担。 “听外婆这么一说,我的心当时就咯噔了一下。开庭前我们特意询问了小周周的父亲,孩子父亲确认小周周在场的回答更是加重了我们的担忧。”张修耘告诉笔者,从她常年的办案经验来看,家庭状况的变化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一种生活变化,其所产生的生活压力可能导致未成年人生理、心理疾病的发生。如没有及时的专业引导,儿童的心理问题将影响其性格,甚至会影响再下一代的发展,形成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于是,虹口法院安排心理咨询师孙婷婷前往小周周家中进行心理评估与疏导。 “第一次见到我,孩子显得有点害怕和紧张,一直躲在外婆的身后,和他玩一会游戏才渐渐有点放开。见到生人腼腆,玩起游戏活泼,这些表现都非常正常。”孙婷婷说道。这位获得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的咨询师主要研究表达性治疗,擅长儿童、家庭方面的心理咨询。 在观察过程中,孙婷婷发现了几处细节:比如小周周喜欢拿一个紫红色的海豚气球打一只小老虎玩具,他的图画书里面也有很多老虎,但他用贴纸把老虎的头都贴住了。 “我私下询问外婆,孩子有没有提起过父母,外婆说除了在医院问过一次妈妈在哪里,再也没有问过关于父母的问题,听到电视机里播放关于爸爸的节目会把电视关掉。”孙婷婷补充道。 对于幼小的孩子来说,本能的防御机制会保护他们,也不会用语言来表达痛苦,所以关于父母特别是有关父亲的记忆和这件事情都会暂时选择性“遗忘”,待到青春期这些记忆就会一点一点又清晰起来,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有能力去应对了。孙婷婷和外婆解释道,案发的场景恐怕会永远烙印在小周周的脑海中。 “我推测老虎可能在他心里象征着令他愤怒的东西,可能是父亲的角色,或是其他,而海豚则是他自己。孩子对于父母有着天然的依恋和爱,无论是由于什么原因,父亲将母亲杀死这件事本身会让孩子陷入一个选择的困境,是该恨父亲吗?还是原谅父亲呢?”孙婷婷表示,之后还会通过做沙盘游戏或者是分析绘画更加清晰的呈现小周周的心理情况。 “接下来,我们会持续跟进这个孩子的成长。”张修耘说道,“好在小周周的外公和外婆都是善良本分的人,由他们抚养长大,小周周或多或少都会学到他们的处世方法。事实上,谁也不能替代父母在小周周心中的位置,我们能做的就是对他的伤害少一些,再少一些,希望我们的存在能成为他的一盏明灯,照亮他的人生漫漫长路。” (文中小周周为化名) 采访实录 问:法院怎样帮助类似小周周这样的儿童? 张修耘:这些孩子各有各的不幸,有的父母被强制戒毒,有的遭受父母虐待。对于这种父母不能有效监护的孩子,我们称之为“困境儿童”。符合法律规定的亲属、村(居)民委员会,民政部门、共青团、妇联等团体和单位,可以向法院申请撤销监护人资格,并指定新的监护人。 问:法院指定新的监护人会考量哪些因素? 张修耘:法院会综合考虑抚养能力、抚养意愿、与孩子的感情等。本案中,为继续维持小周周生活环境的稳定性和一贯性,避免造成较大的生活和心理变动,最终依法判决外婆为新的监护人,体现了未成年人的保护原则。 问:法院在处理涉少案件时如何体现司法关怀? 张修耘:我们遵循“积极、优先、亲和、关怀”的审判理念,坚持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和特殊、优先保护原则。虹口法院两年前就已成立“阳光小屋”咨询团队,并对涉少案件随案发放阳光小屋系列来信,提醒父母关注孩子心理问题。我们正在以诉为介,构建未成年人心理健康观护体系,由法院先对孩子的心理状态进行初步评估,并进行初步处置,对于不适宜处置的交由心理咨询师、心理治疗机构负责,为未成年人提供完整的心理观护。同时积极开展有关未成年人心理健康的法治宣传,由法官深入社区、学校,有针对性提供宣传指导,跨前一步开展观护工作。 案后余思 小周周的案件办结之后,虹口法院少年庭牵头就“困境儿童”特殊监护工作召开多次交流推进会,区检察院、公安局、民政局、未保委、妇联、团区委、司法局等单位与会人员从各自工作内容出发,探讨了多个现实“困境儿童”案例。各参会部门均表示,要在已构建的多维保护体系之上,进一步加强同其他未成年人保护单位和部门的联系,保障未成年人权益保护工作的持续性和效果的稳定性。 未成年人是国家和社会的希望,他们的健康与否直接关系到社会未来的发展方向,希望小周周的案例带给我们的不仅是感情上的跌宕起伏,更是推进未成年人保护工作走向不断完善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如今小周周的母亲与小周周已天各一方,他们的母子缘分之浅短让人扼腕叹息,希望周围人的爱能尽可能填补这份失去母亲的遗憾,希望这颗在人生刚刚启程就历经磨难的小树苗健康长大。 但愿,这个孩子将来能被命运温柔对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