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漫画 我那会儿并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的绰号:小要饭儿。一个女孩子何以得了这么个绰号呢?那是他们大楼里的臭嘴儿给起的,他说他曾看见她和她妈妈在北大关那一片向行人乞讨。这一下,她这个实在有些荒唐的绰号就算定名了。 我从来没见过她向人乞讨,但是我看得出她家的日子确实过得非常艰难。她家里只有她和她的母亲。她们在胡同里不跟任何人来往,也不招惹任何麻烦,甚至每天出出进进都特意选择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时间段。她们生活在我们胡同里,但是却像是飘浮在胡同上空的两个幽灵,来也无踪,去也无影。 小要饭儿上学时,跟我是一个年级,但不在一个班。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是上学、放学还是必须走一条路,所以,我们经常在路上遇见她。她从来不跟我们这帮男孩子说话,好像也不跟女孩子说话,永远是独自一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朋友。别人一跟她说话,她像是很害怕的样子。我们班有几个小子住在北门里大街上,就在我们胡同口,每天小要饭儿放学都要从这儿路过。那几个坏小子就想逗逗她。那天,他们放学之后先跑回大街上,等着小要饭儿独自回家。快到胡同口的时候,他们忽然一拥而上,非要让她学个猫叫,才让她过去。 她吓哭了,尖声叫着:“放我走哇,我不学猫叫,放我回家吧,妈妈呀。”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黑衣人从胡同里飞也似的跑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一把搂住了那可怜的女孩,以我从未见识过的尖厉的声音喊道:“流氓,你们这些流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是什么东西……” “这是她妈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不好喽,快跑!”这帮男孩立即作鸟兽散了。 她的妈妈却把我和洪卫星给抓住了,因为我们根本就没跑。 “你们给我说说,凭什么欺负我的女儿?” 我们说我们只是过路,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情。 “孩子,他们是不是?”她妈妈果然问她的女儿。 那一瞬间,我们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女孩儿,好像等待着她对我们的道德评判。 她撩起眼帘,一双大眼睛从我们脸上扫过。然后,用轻得像蚊子叫的声音说:“他们,不是。” 我们长舒了一口气:“你看,我们没有说谎吧!要是我们的话,我们早就跑了。”我得意地说。 她妈妈这才把抓着我们胳膊的手松开。我发觉,我的胳膊已经被她攥得麻酥酥的了。她们母女俩缓缓地向胡同里走去,我和洪卫星也跟在她们身后进了胡同。走到一号大楼的楼洞门口,她妈妈忽然回过头来对我们笑了一下,问道:“你们都在这个胡同里住吗?” 我说:“他(指洪卫星)就在你们楼里住,我在里面的九号院。” “哦,我很少到里面去,所以没见过你。好了,今天算是认识了,以后你们要多关照我们萤儿啊!” 说完了,她拉着女儿进楼洞了。那一次,我才看清她的脸,白白净净的,还戴着一副眼镜。说话有点侉,不是天津味儿,也不是北京味儿。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很破旧,头发也是乱蓬蓬的,显然缺乏收拾。 自打那天以后,小要饭儿似乎对我和洪卫星有了一丝好感,至少不像以往那么警惕了。有时同路也敢跟我们搭讪着说几句话了。我们特意问了她的大名,原来人家叫孙萤,她还解释说是萤火虫的萤,她说她妈妈姓孙,她随妈妈的姓。这个名字也是她妈给起的,妈妈说她就像一个萤火虫,只有一丁点儿亮光,但是有光亮就有希望。 自从那回杨二乖他们拦截小要饭儿没有得手,一直想伺机重来一把。他们班的人无意中就把这个信息给泄露了。我就跟我们胡同的几个男孩子私下里通了气:不管怎么说,那小要饭儿也是我们胡同里的人。咱们这帮“大老爷们儿”连个小要饭儿都护不住,那也太“栽面儿”(天津方言,丢面子的意思)啦! 最后杨二乖他们闹腾了半天也没敢动手。前后有那么一年多的时间,小要饭儿挺安全的。她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那一阵子,在她身后还有一帮无名的小保镖在护卫着她吧。 在这期间,倒是她妈妈出过一回岔子,这事当然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好像是陈主任跟我奶奶说的。原来她妈妈那阵子并没找着工作,她的谋生手段挺特别,就是靠每天到一些街边或者单位去撕大字报卖废纸为生。 干这一行也有它的行规,第一,你不能在你家的附近干,如果让周围的人认出你来,不光是面子不好看,恐怕政治上的风险也会加大———你撕了人家的大字报,那人家就有理由怀疑你跟大字报的揭批对象有嘛瓜葛,谁能证明你不是受人指使干的呢?第二,你必须摸清这一片的“废纸”行情,是不是早已有人“占领”了这片宝贵的墙壁?如果你确认这里还是一片“处女地”,那你就先下手为强,放心大胆地把它“据为己有”吧。干这一行的好处是,一旦你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你就可以定时定点地按时去“收获”,别人一般不会去跟你争夺地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