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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网-检察日报 这起杀人案告诉我们:癫痫病人除了吃药,还应看心理医生,更需要关爱——
汤宁在指认犯罪现场
案发后,汤宁曾冲上阳台,打算自杀
本是一间平静的宿舍,没想到成了犯罪现场 1978年10月25日,四川省旺苍县大河乡农民汤南柱家喜添贵子,小儿子汤宁呱呱坠地,这是汤家第三代中唯一的男孩,他的降生给这个世代种地的清贫之家带来了欢乐和希望。 汤宁自幼不仅聪明机灵,而且听话懂事,不打架不闯祸,亲属邻里都夸他是个好孩子。汤宁上面有个姐姐,聪慧能干,总是牵着弟弟的手去上学,姐弟俩成绩都名列前茅,一双儿女让父母欣慰而骄傲。农村人对儿子的期望值总是大于女儿,父母对汤宁寄予无限期望。 谁知汤宁小学5年级时突遭不测,同学老师第一次目睹了他发病的惨状:倒地,头后仰,痉挛吼叫,四肢抽搐,口吐白沫,面色青紫,两眼上翻。这病在民间叫羊角风,即癫痫。 父母带汤宁在县医院就近治疗,但效果不佳,又因家境贫寒治疗断断续续,且没能及时到大医院诊治,错过了最佳治疗期,病情越来越重,有时一天发病数次。因反复发作癫痫影响认知能力,汤宁学习成绩直线下降,勉强考上初中,上了半年就辍学在家,望子成龙的父母不再指望儿子了,富贵在天,顺其自然吧。 原本活泼可爱的汤宁渐渐少言寡语,家人和邻居也渐渐不多搭理依着门槛看燕子绕梁的傻孩子了,从他们的目光里汤宁读懂了什么是歧视,他说:那种目光连亲属家人都有,过去小燕子每年春天飞来我家,自从我生病以后就到别家去筑巢了,燕子不进愁家门嘛。 解读:一些癫痫病人受到了包括亲属在内大多数人的躲避及轻视,这对癫痫病人的成长很不利。只有消除偏见,由社会和家人给予必要的帮助,才能让他们享有本该属于他们的受教育权利和其他社会权利。 没想到人格心理出了问题 青春期是癫痫发作高峰期。十六七岁时汤宁的病情越发严重,囊中羞涩的父母愁苦无奈,只能听天由命。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汤宁的姐姐向弟弟伸出了援手。她成绩冒尖,考上重点大学不成问题,但因家庭拮据高中毕业就挑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拼命挣钱,她有个心愿,给弟弟治病。不几年姐姐在上海开了店,拿着第一桶金带弟弟去大城市大医院就诊,汤宁病情明显好转,一年只发作一两次,医生嘱咐:长期服药不能间断。 汤宁虽说不大发病了,少年时的沉默寡言却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脾气暴躁,言行怪异。 18岁那年他蹲在灶下烧水,不知为什么突然间站立起来,一个扫堂腿把灶头上滚烫的开水壶踢翻,一条腿从上到下被开水烫得一塌糊涂。一次因琐事他跟父亲争执了几句,冷不丁他左右开弓扇了父亲两记重重的耳光。父亲被打蒙了,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这时,只见汤宁“扑通”跪在父亲面前,哭道:爸,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打了您,我该死,我不是人!旋即他扇自己好几下耳光,父亲扑上去抓住了儿子的手:别,爸不怪你,快起来!父子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汤宁还经常痴人说梦:毛主席说人要活得伟大,死得光荣。如果日本人打进来,我肯定上前线立大功……我们家老屋不吉利,住了30年得搬家,父母不肯搬家,我就不顺,听我的话,我们家早发达了。姐也不听我的,要不,她公司该上市了……他憧憬美好未来:中国人要讲志气,事业为重,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公司搞大,挣几个亿,再找女朋友不迟…… 癫痫病人服用的药物只针对其病情,对人格障碍没有缓解作用。所以,一旦发现有癫痫性人格改变,就得及时借助科学手段进行心理干预,还有赖于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疏导。汤宁的父母及胞姐都不具备这方面的常识,姐姐说:爸妈被弟弟的病折磨得瘦骨嶙峋,未老先衰了,只求弟弟不发病,我们就知足了,谁还会想到人格心理出了问题,更没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解读:流行病学调查资料证明抗癫痫药物可能引起认知及行为方面的副作用,凡有癫痫性智能衰退者都有不同程度的人格改变,而人格改变以情感反应最明显。可带有两极性,一方面表现为易被激惹、固执、敏感及多疑等,常因琐事发生冲突及攻击性行为;另一方面又表现为过分客气、温顺、亲切及赞美等。 癫痫性人格愈演愈烈 5年前,满怀理想的汤宁踏上了长江三角洲的淘金之路。 汤宁与人交往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感觉“有人欺负他”,旁人看似稀松平常的事到他这儿就过不去。在无锡医院输液的时候,“护士使劲拍我两下,这么漂亮的人下手这么狠,火了,一脚把她给踹倒。”护士小姐哭着跑了出去;在加油站他点火抽烟被阻止,硬是不依不饶蛮不讲理地与工作人员揪打起来;他频繁更换单位,却都因与同事格格不入被打发走人。 汤宁独自在外漂泊,没人嘘寒问暖,也没人督促他按时吃药,更没人交流思想化解情绪,他的病状迅速反弹,癫痫性人格也愈演愈烈。 2008年4月,汤宁在苏州某企业流水线上当操作工,与前道及后道都有互动联系,因其手脚慢经常与前后道工友发生口角。2008年4月28日,汤宁与后道工友老蒋发生争执揪打一团,被其他工友拉架劝开。汤宁认为自己吃了亏,冲到食堂抄起菜刀直奔车间,朝着正在埋头工作的老蒋头部脸部连砍数刀,汤宁被刑事拘留。后因老蒋头脸部伤势痊愈鉴定为轻微伤,汤宁被取保候审。 这之后姐姐把汤宁带到上海,在姐姐店里上班。他因为“看顾客不顺眼,就想打人骂人”,生意被他黄了不少,姐姐只能炒了弟弟的鱿鱼。在上海大街上他神情恍惚地开着摩托车,“突然脑子放电,撞上警车……”汤宁从上海回到四川家中。 可汤家父母明知儿子有极端暴力行为,却固执地认为:在家没见过他动过刀子,在外面动刀是因为人家欺负他,他不工作在家,父母也不得安宁,出去哪天走在大马路上犯了病,被车撞了,去了就去了吧,我们当父母的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2011年春节后,汤宁这颗“定时炸弹”空降到了江苏省常州市。 解读:像汤宁这样伴有癫痫人格的癫痫病人不宜离家独闯江湖的,应该就近就业,尽量与家人生活在一起,不仅生活上有所照顾,人格情绪方面也能随时把握,不至于发生极端事件。 我死了你们该高兴了 汤宁应聘时从来不说他患有癫痫病,他说“猫腻哪能满世界张扬”?凭着一副壮身板和一副憨相,他很快被常州一家民营企业录用。 2011年2月15日,汤宁套上崭新的工作服,上班了。班长分配工作,他嘟囔:这么简单的活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得,看在一个月2000多元还管吃管住的份上,咱就大材小用吧。岂料第一天就出了次品。师傅手把手再教一遍,第二天、第三天他还是出次品。班长召集班前会,分析原因是汤宁操作有问题,汤宁不服:“是机器的问题,你们这是欺负人。”他骂骂咧咧,与班长口角导致肢体冲突,忍无可忍的班长将蛮不讲理的汤宁眼部打伤。 单位派专人陪汤宁去医院治疗眼伤,心浮气躁的他并不领情:我一挂完水他就跑了,话都不跟我说,哼,瞧不起人!他愤愤然欲找厂长理论,被保安拦住,无名火说来就来:关你什么事,我想找谁就找谁!上去就是一拳。见汤宁角斗士的架势,保安拨打了“110”。哼,派出所跟你们都是一伙的,拉倒吧。他甩手踱出大门,去超市买了一长一短两把刀:所有人都想欺负我,得防防身。在路边车行他把刀在砂轮机上磨成锋利的尖刀,怏怏地回了宿舍。 满腹怨恨无处诉说,他想起了在常州的表哥,拨通表哥手机,表哥说跟企业有纠纷可以去劳动部门,别干傻事。人事部考虑此人不宜久留,好在试用期,通知他结算工资走人。汤宁躺在宿舍紧握尖刀瞅着天花板发狠:要我走人,休想!反正我倒霉在这个公司了,就想拿刀砍人,大不了我也死…… 2011年2月23日一早,人事部两名工作人员及一名保安到宿舍宣布辞退令,话音没落地,汤宁持尖刀揪住保安就捅,说时迟那时快,两名人事干部钻进卫生间使出吃奶的力气顶住那扇救命门,汤宁嚎叫着拼命踹门,没踹开门的汤宁发疯地冲出宿舍,被砍伤的保安大呼:救命!后经鉴定保安头面部伤情为轻伤。 宿舍楼旁的食堂炊事员听见动静出来看个究竟,迎面冲过来的汤宁逮一个捅一个,连捅三人。造成一人颈部总动脉断裂,大失血死亡;两人重伤,其中一人头面部被砍数刀严重毁容,一人左眼破裂手术摘除。 砍了人的汤宁提着刀折回宿舍,直奔三楼阳台,冲着楼下围观的人高喊:“等警察来了,把该说的话说了,我就自杀,你们都别上来!”他打电话给表哥称他杀人了,叫表哥立即前来为他说话,然后他在阳台水泥界面上磨刀,等待警察和表哥…… 当地派出所警察接到企业报案火速赶到现场,对汤宁喊话:放下凶器,下来谈判,企业会实事求是解决问题。汤宁要求警察送上纸笔,他写道:表哥,欠你的钱来世再还。爸妈,我死了你们该高兴了,你们只相信女儿,不相信儿子,那你们就去享女儿的福吧! 上午9时许,汤宁表哥赶到现场,对汤宁喊话:“有什么事都好说,先下来,你家里还有父母,他们都一把年纪了。”汤宁道:“父母靠我姐就行了,又不用靠我,我是被他们逼的。我不想死在监狱,干脆跳下去算了。”边说边用刀对准自己的脖子……经半个多小时规劝汤宁还是情绪激动虎视眈眈,表哥“扑通”跪在地下:“求你啦,先下来,公司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汤宁这才把刀扔给警察,下了楼。当天汤宁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 下辈子我给他们做牛做马 案件侦查中,常州市公安机关委托常州市德安医院司法鉴定所对汤宁有无精神疾病及刑事能力进行鉴定。鉴定书“分析说明”一栏写道:“根据卷宗材料记录和本次精神检查,未发现被鉴定人汤宁有精神病性症状,作案时意识清楚,事后能详细回忆实施危害行为的经过,作案动机明确,是一起有计划的报复行为。对危害行为的性质与后果有实质性辨认能力,承认是违法,理应受到法律制裁,并感到后悔。鉴定结论为:被鉴定人汤宁作案时无精神病,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2011年6月20日,该案由常州市公安机关移送常州市检察院审查起诉。审查起诉环节,笔者与汤宁做了长时间的交流,他说:人走到这一步是要枪毙,有枪的话我自己都会把自己打死的。请告诉那些无辜被我杀了的人的亲属,这辈子我不能赔罪了,下辈子我给他们做牛做马!他还说:爸妈对我不如对姐好。 2011年10月26日,汤宁因犯故意杀人罪,手段残忍后果严重,江苏省常州市中级法院判处其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日前,等待死刑复核的汤宁给父母写信:养儿30年望子没成龙,儿子不能尽孝心,不要悲伤,我姐会孝敬你们的! 汤宁之后,常州市又发生一起癫痫病人实施的暴力犯罪,犯罪嫌疑人陆某残忍杀害了妻儿,目前常州市检察院公诉处正在审查此案。 解读:目前我国人群中对癫痫病及癫痫人格方面的常识知之甚少,不健全的人格除了需要借助心理治疗外,更重要的需要负有监护责任的家人用心呵护。同时社会也需要给予癫痫病人在学习和就业等方面的实际救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