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 药家鑫的那双手,纤细、修长,天生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药家鑫:21岁,西安音乐学院钢琴系大三学生。10月20日,他驾驶着私家车,在西安大学城附近,将骑着电动车的女服务员张妙撞倒。他下车查看,并将正在记车牌号的张妙扎八刀后逃逸。随后,在不远的地方,他又撞倒两位行人后被抓。10月23日,他向警方承认自己撞人后将人杀死,“怕农村人难缠”。 他坐着的时候,常常会不自觉地五指分开,双手摊在桌面上。 没有人知道他握刀捅人的姿势。他的朋友说,“他哪里像拿刀的人”。 死者身上有8刀,致命的一刀在胸前。 药家鑫杀了人。 安静 在做家教的家里,他弹琴之前总会仔细地把手洗干净 药家鑫喜欢安安静静地弹琴。 在罗太太家做了近两年的家教,有时候他一周会在这个家里出现五次。 在做家教的家里,他弹琴之前总会仔细地把手洗干净。“弹琴的时候像融在里面”,学生的家长罗太太说,能看出来,他喜欢音乐。药家鑫不喜欢激烈的曲子,他说,一弹抒情的曲子就觉得悠扬,而激烈的就没了感觉。 他的弹琴风格在大学同学看来,细而干净。他2008年考西安音乐学院的时候,弹的是《水的嬉戏》,熟练、规范。 在罗太太眼里,他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 从没有迟到,也没有请过假。晚上六点左右开始,进了门就关了手机练琴。练琴之外,他和陪练的孩子交流的多是养小动物的心得和玩iTouch的体会。 他进门会微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课时费涨了,罗太太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孩子的奶奶给药家鑫打电话说困难,他很客气,最终还是回到原来的价格。 唯一让罗先生觉得有点特殊的是,药家鑫几乎不吃他家里的东西,“也许有点轻微的洁癖”。 他不喜欢足球以及一切剧烈的运动,世界杯的时候,说起足球,他笑笑,觉得太激烈了。 大学里,同学对他的印象多是,普通、羞涩。 “平淡的让我想不起来”,西安音乐学院08钢琴系的李娜(化名)说。有时候上课他们坐在一起,发发呆,聊聊天。回答不上问题,互相救场。也会一起抱怨曲子难背,老师太严。 同学们都叫他鑫鑫。他专业课不错,第一学年的时候拿到了乙等奖学金。 因为走读,他和班里的同学并不太熟悉。出事后,老师回忆起他来,没有特别的印象。只是提到,大二下学期因为带家教太多,成绩下降,辅导员找他谈话,效果并不是很明显。 但他们都记得他笑起来的样子。眼睛眯眯的,爱脸红。老师曾经说他的名字是“要加薪”,全班哄笑。 今年大三了,他辞掉了家教,想多一点时间练琴。他对罗太太说,想要考研,有更好的深造机会。他想去上海、北京。 暗涌 他曾对朋友感叹,“也许我心理有点扭曲了” 家里,只有药家鑫一个孩子。 邻居的眼中,药家鑫文气,不是一个“油痞”,家里的乖孩子。 他父亲原来在西安华山机械厂工作,后来下海经商。母亲也是厂子里的工人,退休后主要精力都在照顾他。 楼下的邻居张定亮说,药家和邻居关系相处都不错,但也不会交往太深,家境算是殷实。 在药家鑫的朋友吴强(化名)看来,药家鑫和父亲的关系其实一直紧张。 “他常常会在背后骂父亲”,吴强说,药家鑫的父亲小时候对他太过严格。父亲打他,还曾经把他关在地下室,黑而且冷。 另外一位朋友李令(化名)曾经在药家鑫家下面的垃圾桶,发现一堆被掰成两半的游戏碟片。药家鑫从来不敢自己在家玩游戏。 父子矛盾的焦点在于,父亲不能接受药家鑫对情感的态度。药家鑫的父亲弹古筝、练书法,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吴强说,药家鑫最无法接受的是父亲的讽刺。他的父亲曾经对药家鑫说,“你那么丑,没有人会喜欢你”。 那时候药家鑫在上初中,近200斤的体重,很短的时间内,他迅速瘦了下来。到现在,他一直保持一百斤出头的体重。 药家鑫曾经对他一个朋友说,他会把吃进去的食物都吐出来,只尝一下味道。 药家鑫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夏天,为了不晒黑,他会穿长袖的衣服。他不能容忍自己的脸上长痘,会熬中药来吃。他会买各种化妆品,会用脱毛膏。他保养自己的手比女孩子还要精细,一层层的抹护手霜、修剪指甲。 他爱美,想到要整容。 有一段时间,药家鑫和自己的一个朋友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中了五百万怎么花。 计算了那么久,他最后的结论是,拿去整容。 高考他考得很好,姥爷奖励了他一万块钱。吴强说,药家鑫拿出一半钱做脸部美容,一半买了手机。“我想把家里的钱都花光”,药家鑫甚至有时候会对吴强抱怨,恨死了自己的父母。 这样的药家鑫躲在乖巧、成绩好的药家鑫后面,很多人看不到。 他对吴强感叹,“也许我心理有点扭曲了吧”。 执拗 他的执拗让家里人屈服,他开的那辆雪佛兰科鲁兹是他家的第一辆车 朋友李令说,他在某种程度上理解药家鑫。家长越严格,孩子越叛逆。外表乖一点,会少一点麻烦。 李令说,药家鑫的爸爸希望他出类拔萃,而这种希望会让药家鑫逆反。药家鑫的性格有时候很柔顺,但有时候会突然强硬。 邻居张定亮说,有一次药家鑫的父亲对他感叹,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倔到吴强觉得他有一点强迫症的倾向。 喜欢什么就一股脑地喜欢。他喜欢滨崎步,MP3里永远是滨崎步的歌。他去卡拉OK,只唱滨崎步的日文歌。他不懂日文,就用中文注音。他不允许任何人说滨崎步的坏话,说了他会翻脸。 有一次,药家鑫和吴强在网吧里下载游戏,有人喊地震了,大家都往外跑。药家鑫不肯跑,他对吴强说,滨崎步的游戏还没下完呢,跑了回来又要重新下。 他和吴强在一起玩的时候,常常提前两个小时就准备出门。除了擦化妆品,他还会反复把自己的东西一遍遍核对,总是感觉自己忘记带某样东西。 他的执拗也经常会让家里人屈服,他开的那辆雪佛兰科鲁兹是他家的第一辆车。吴强说,按照他父亲的性格,是不会喜欢他那么张扬的。 吴强一直觉得,药家鑫是个柔弱的人,他胆子小,不和人吵架,有什么事情都跟在他后面。他的一些执拗,也只是单纯的执拗。他的虚荣只是爱美的虚荣,有点自私,但无伤大雅。 爆发 发现被撞者没死并在记他的车牌号码,他拿出刀子 他的爆发让所有人都吃惊。 “好像突然间所有的路灯都灭了。我把刀扔在副驾驶的位置,我不敢看”。 药家鑫被抓之后,陕西电视台的记者宫茜见到了他。这是他和宫茜说起杀人之后上车的瞬间。 10月20日晚11点左右,药家鑫在西安大学城的翰林路撞倒了张妙。张妙是附近村的村民,在大学旁边的一个麻辣烫店打工。当时她骑着电动车和药家鑫同向行驶,药家鑫车加速后感觉撞上了什么东西,他没在意。 后来他觉得不对,掉头查看,发现张妙被撞倒。 事情就在此时起了变化。他后来向警方供述,他下车,发现张妙没死并在记他的车牌号码。他拿出刀子。 腹部一刀,背部三刀,前胸一刀,双手三处刀伤。张妙的妹妹张朗说,致命的是前胸右锁骨处,主动脉被割断。 药家鑫接受采访时说,他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是怕农村人难缠。 后面还跟着一句,电视上没有播出来,“我害怕她没完没了地缠着我的父母和家人”。 宫茜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药家鑫整个人都要垮下来了,“比照片显得老了五六岁”。他一看到有人提摄像机进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宫茜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回答出那句话之前,抿了一下嘴,想了半天,“看着像有点不好意思说”,后来还是回答了那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整个声音都颤抖着。他还说,自己后悔。 他说,如果没有这件事情,他应该已经参加了学校的考试。而且还可以和父母在一起吃一顿热饭。宫茜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在看到自己那辆红色的汽车时,他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女友。他说,419是他女友的生日,NO是不分手的意思。他的车牌号是,陕A419NO。 刀刺张妙之后,事情没有结束。 在距离翰林路不远的地方,药家鑫又一次撞了人。一男一女。 他下了车,看了一眼,上车准备掉头开走。 这时段乖良路过,他正好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看到受伤的人自己认识,上去堵住了药家鑫。 药家鑫不肯停车,打方向盘。段乖良一把拽住药家鑫的胸口,一手抢方向盘。争夺了几下,药家鑫停了下来。“我一看他就是新手,要不然他拿车使劲一撞我也没办法”,段乖良说。药家鑫的车和驾照都是今年六月份的,新车,新手。 药家鑫被扯了下来。 “他很平静”,被撞的男子石学鹏说。药家鑫一下车就蹲在一个地方打电话。当时被撞的女孩伤比较重,石学鹏让他过来扶女孩。 “他说,还不知道伤的怎么样,一动说不定动坏了”。石学鹏想想也对,没再坚持。 过了一段时间,药家鑫的父母赶到,张罗着给受伤的人看病。石学鹏对药家鑫父母的印象是,两个人不推诿,很爽快。而药家鑫那一晚,脸色平静,闷声跟在父母身边。 宫茜跟着药家鑫回过现场。在第二次车祸发生之后,药家鑫将杀人的刀偷偷扔在了附近的草丛里。 “很奇怪,他指认现场的时候反而很平静”。 那把水果刀很快找到了,血迹犹存。 困惑 记者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会带刀?他闭口不答 第二场车祸是个小事故,药家鑫被放了。 西安音乐学院钢琴系的梁书记说,第二天药家鑫还到学校上课了。 钢琴课上到一半,药家鑫脸色发白,他对老师说自己不舒服,回家了。 从此,药家鑫再也没有回学校。 10月23日,母亲带他到公安局,他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 罗太太不相信药家鑫会随身带刀。每次药家鑫去她家里,都背一个书包,里面干干净净地放着水杯、琴谱和一个iTouch。 宫茜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会带刀?药家鑫闭口不答。 张妙至今没有火化。 她比药家鑫大3岁,是一个两岁孩子的妈妈。 张妙家里穷,她想着要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条件。每天她上午串好麻辣串,晚上去卖。一个月七百块钱。 她总是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出事之后,妹妹张朗总是觉得姐姐晚上会在外面敲门。她锁门的时候总有个念头,“姐还没回来呢”。 张妙跟妹妹说,未来的理想就是开个麻辣烫店,“把娃好好心疼,挣钱养活我娃”。 她的梦想并不难实现。现在的雇主已经开始教她怎么配料。 事发那天晚上之前,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到孩子了。她给老公打过电话,说一直没给你买过衣服,这次发了钱,给你买一件。 她两岁的孩子很可爱,瞪着眼睛说,“妈打工挣钱呢”。 张妙的父亲一直在等着药家鑫的父母出现。他说,“俺们不想要他娃的命,养活一个娃不容易,你总要来道个歉吧”。 药家鑫从幼儿园开始学琴。他爱好音乐,也曾经是家里所有的希望。 现在,他在看守所等待着判决。 |